她看見哥哥姐姐在那兒嬉鬧,養母在檐下撥弄繡線,歲月安然,什麼都無需她來計較。
也罷。
即便是要回那宅子,也回不到年幼之時了。何必強求。
看清見逐漸掌握回局勢,看不遠處的烏悅愈發開顔,須葉垂下眸子,起身離開了甯兮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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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京長夜漫漫,行人各色的傘緩緩移動。須葉獨坐欄杆上搖了搖酒壺,發現已然空了。
這文君酒也沒有傳聞中那般厲害嘛。
“我聽說伶娘氣得半死。”九九将紅綢放在指尖攪動着,與須葉道,“那琉巷夏宅也賣給别人了,你打算怎麼辦?”
須葉摁了摁額角,“明日事,明日想。”
她今日已經沉到谷底,實在沒有心思再考慮其他事,隻當是大醉一場暫時忘卻麻煩,什麼都不想去做了。
正是這時,便聽得身後有人道:
“孟姑娘,有人找你。”
二人一齊回首,門口傳話的小生退下之後,隻見得清見立身在錦雲密布的綢緞下,鵲灰衣衫被風牽動,顯得很是單薄。
他眉眼彎彎,朝須葉伸出手來:“須葉,來。”
好生奇怪,他來了。
他來便來吧,笑得這般得意做什麼?須葉在半醉之間走向了他,卻撥開了他的手,“有事說事。”
“橫橋之約,你忘記了?”
“失約的又不是我。”須葉道。
清見自身旁扯下一條錦緞,遮了遮自己的雙目,似乎在示意着什麼。“不懂。”須葉手扶着額角,隻覺此刻醉意一齊湧了上來,“你到底想幹嘛?”
這人真是喜歡裝神弄鬼。
“信不信我?”清見以錦緞覆上她的雙目,“你跟着我,我帶你去。”
???
須葉眼前一抹黑,登時心跳如鼓起來。她擡手摸向四周,醉意朦胧間竟忘記去扒下錦緞,隻是慌張地盲目試探,最終被他握住了手心。
相互算計多了,要找回信任何其困難。
清見握着她的手,帶她一步步走下繡花台的階梯,但她還是甯可自己扶着欄杆,清見見狀,索性将她背了起來。
“我們約定的時辰已經過了,你現在彌補,也來不及了。”
清見道:“我可沒說要彌補。”
走下台階,清見将她輕輕放下,仍舊緊緊握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到哪了?”她不放心地問。
清見輕聲道:“剛出繡花台。往西邊,有許多賣糕點的攤販,許大娘的雪梨糖,趙二叔的桂香酥。往東邊,可以遠遠瞧見東門小樓上的六角燈,其中有一盞燈油将盡,光線略顯明滅。我們正朝東邊去。”
說着,二人緩步朝東邊行走。
“你怎麼不問我,那日為何要殺烏悅。”須葉問他。
清見道:“為何?你看他不順眼?”
“有人不想他去茂王席下,他又久久不表态。”須葉聲音稍沉,“所以,我隻能選擇讓他消失。”
她說罷,清見打了個哈哈。
“笑什麼?”
“我不信。你若是真想殺了他,他還能活到現在麼?”清見打趣道,“你前世殺我時,做得幹淨利落,怎麼可能選擇在繡花台勒死烏悅,留下諸多可疑的痕迹。”
他倒是怪了解她的。
須葉低聲道:“他選了茂王吧?”
清見略顯黯然,“梁王。”
“為何?”
烏悅不是說了,誰赢了便選誰麼?且她今日離開甯兮閣時,分明見得烏悅已經拿定主意,難道還能臨時變卦?
“不清楚。”清見執她的手穿過長街,繼續緩緩而行,“我猜他應是對我還有所顧慮。”
一定不是這個緣故。
須葉想到烏悅那日的話,話裡話外,他是将清見當做榜樣的。不過事已至此,她也隻能認栽道:“實在可惜,烏悅本會是你們的一大助力。”
“現下他成了一大阻力。”清見笑道,“此前苑歸今将許氏論藏着掖着不給他看,不讓對手進步,實在是歸今的美德。”
他說罷停下了腳步,二人一齊駐步在此。
已經到橫橋了麼?
不知不覺,周遭的人聲也靜了下來,方才還有孩童追逐的聲音,這兒卻沒有人來往了。須葉聞到一陣陣淩霄花的清香,不知怎的,有種異樣之感。
“台階,小心。”
清見說罷,扶着她跨過了一道木檻。台階?她漸而松開了清見的手,再也忍不住揭下了蒙住自己雙目的錦緞。
然而,眼前卻不是她一路期許着的橫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