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江水，沒有雲頂，沒有挂在橋頭的風燈。

她花了好長時間才醒悟過來自己身在何處，一步，兩步，三步，如海的淩霄花下，濕冷的草葉被燈火照得透亮，她環視周圍，一邊走，一邊簌簌落下淚水。

“你怎麼……”

“我聽說夏宅倒賣，那日在小樓上又見你心存執念，便決定幫你一個忙啰。”清見淡笑道，“本想今日申時便帶你過來，結果讓辯議耽擱了。說吧，打算怎麼謝我？”

那日東門小樓上，陪她坐了許久的人原來是清見麼？這人不是出門從不帶錢的麼？

須葉怔怔地看着他，竟不知該說什麼。

清見一路過來神色略有倦怠，他腳步沉沉，見須葉沒有說話，走近替她擦拭起了淚水。

“讓你謝我還蠻難的。”他聲音微啞，“算了，這次就勉強算在你賬上吧。”

說罷，從袖中摸出地契交給了她。

“天色太晚，我先回去了。此處卧房已然拾掇出來，你将就休息一夜，弱衿她們會在此照顧你，若缺什麼再讓她來找我。”

清見側身将走，忽而聽得一喚。

“清見。”

他即刻停了下來。

“你回去後好生查一查茂王将貢銀都賞給了誰。”須葉道，“便是那個人引導了茂王臨場換人，他用心不純，極有可能已經變節，要千萬留心。”

她在伶娘的手腕上見到了成色非凡的貢銀，坊間銀镯都是雜質較多的碎銀，伶娘不可能買得到貢銀，想來是那人贈予。

清見皺起眉來，貢銀茂王隻賞過他和那三個謀士，是其中之一麼？

“好。”

清見應了一聲，便跨過門檻，與門外候着的多暮一同上了車。

車輪一圈複一圈，她的身影消失在淩霄花影中，清見卻陷入長久的怅然之中，好似愈發承受不了與她的分别。

方行出東門不遠，清見忽覺心口憋悶不适。随着車馬颠簸，他呼吸漸重，面色登時蒼白如紙，有心疾發作之兆。

“不好。”多暮即刻卷起竹簾，習慣地替他拿出了丹參丸，“大人，快服藥。”

意識模糊之際，清見忽而想起方才須葉的話，心道這次病發時機正好。他抓着多暮口齒不清地交代道：

“不用。多暮，你即刻去茂王府。”

多暮點了點頭，“然後呢？”

“告訴他我病情加重，禦史台事務需要人頂替。還有思齊……”清見唇色烏青，緊緊抓着多暮不放。

多暮聽懂了，他明日本該上朝，今夜要向茂王請病假，外加将思齊送到姐姐那兒去。

“好，我馬上去辦。”

已臨近子夜，昏睡之中的清見聽得庭外忽起嘈雜，許多人來來回回，像是接待了某位大人物。

診脈的太醫食指指甲微長，指腹冰涼，推斷應該是茂王妃的胞弟文琮。那這個人物當是茂王了。

文琮診過脈之後，向茂王道：“殿下，蘇大人應是因辯議勞神過度誘發心疾，病勢兇險不佳，我即刻開方，讓他們去煎藥吧。”

他說罷，聽得茂王一聲微弱的“嗯”。

清見其實已然醒了，隻是想晾上他們片刻養養精神，他瞧見茂王在窗邊負手而立，便合上雙目，喝了藥，躺到心滿意足了方才出聲。

“多暮？”

“醒了？”茂王回過了身，“蘇大人，好些了？”

清見故作恭謙，讓多暮扶自己起身。

這一幕叫茂王看得着急，索性擺了擺手讓他躺回去，“此事怨本王，原本你在病中不該讓你去甯兮閣，現下搞成這樣，真是本王的罪過。”

“是臣自幼的毛病，這怎麼能怨殿下。”清見道，“隻是臣有些想不明白，為何當日會臨場換人，分明辯辭已經拟好……”

他問及此事，茂王又一拍大腿“哎呀”了幾聲。

聽他說話清見直想吃丹參丸。

“那日本王偶然去翻看辯辭，寫的都是些個什麼東西！其中還有一段提到了明誠皇後治理後宮的事，父皇最忌諱他人提及明誠皇後，且涉及後宮是忌中之忌，本王看得頭痛，他們一個個竟不承認是自己所寫。”

聽到此處清見已然心中有數，蹙眉道：“殿下從前不會事先翻閱辯辭，怎麼這次例外？”

“你不在首席，本王不放心。”茂王揉了揉眉心，“何況有人向本王進言，涉及新政，辯辭都要親自把關。”

清見沉默了。

早在他出使樓象時，便察覺到百裡老頭的消息也幾乎同步，茂王與三個謀士朝夕相處，以他謹小慎微的性情，不可能沒有發覺問題。

但茂王此時外表上十分依賴謀士的谏言，是他扮豬吃老虎的特性，若是戳穿了他，必然會招緻反感。

對此清見沒有什麼意見，隻是懶得陪他裝，索性雙目一閉不搭理了。

“清見？”

“……”

茂王喚了兩聲，見他沒有什麼反應，隻得看向文琮。

“殿下，讓他睡會吧。”

與此同時，清見暗暗思忖着要如何揪出這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