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秋華零落,庭中蕭瑟不堪,風稍微一吹便有孱弱的樹葉大肆脫落,幾乎蓋住了庭中石闆小徑。有孕的阿瑾招待了最後一撥過來探視清見的朝臣,福身輕語道:
“諸位大人慢走!”
清見則一臉倦意卧在榻上,在看方才他們送過來的诏書。他不知在愁些什麼,看了诏書,竟是一臉的悶悶不樂。
“大人不要傷神。”阿瑾送走了他們,便端來須葉親熬的湯藥來到清見跟前,哄小孩似的說,“先歇着喝口藥吧。”
“這藥……”清見皺起了眉,小心試探着問,“可是你熬的?”
阿瑾會了意,即刻笑着答他:“夫人昨日說是生大人的氣,今日卻還是給大人親手熬了藥。”
“哦。”清見聽罷眉頭一松,心緒不自覺舒暢了許多。他即刻一手接過了藥湯,一手接過了小湯匙,嘿然道,“我自然知道她。她總不忍心生氣太久。”
說罷他擱下湯匙,隻管将之一飲而盡。
須葉覺得自己好似正漂浮在空中看着這一幕,再近一些,又聽見了喜樂之聲。府裡綢緞結成一片朱紅燏金,映得人的臉色亦紅潤了幾分。
她很快聽見有人說:“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堂啊。”
想起來了,原是多暮成親那一日。
前世多暮與心上人不顧父母之命,執意想要結為連理,他求了清見和須葉,那時清見自知命不久矣,怕再拖下去會耽誤喜事,故而讓多暮把那位女子接到府中盡快完婚。
那日府中喜樂響了一日,來往之人熱鬧不絕,司禮大喊一聲:一拜天地……
二人于是手持紅綢,一同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他們微笑着,滿足地,完成了這最後圓滿一拜。
也不知是不是記起了當初的情意,清見伸手牽向須葉,她卻即刻将手抽走,徒留他的手掌在案上微微顫抖了一下,最終失落收回。
她自始至終沒有看清見一眼,更不知他那時臉上是怎樣的神情,是難過還是非常難過。
大概是超級無敵非常難過。
“清見……”
須葉穿過這記憶時,快要跌倒了。她好怕自己到他身旁時,見到的是他再無氣息的模樣,可她又不敢停止、不敢有一刻松懈。
終于到了。
這幾步,竟好似過了數十年一般。
須葉靜靜上前,在歸今的幫助之下扶起了清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給他服下了兩粒丹參丸。
“須葉。”清見話音含糊,舌頭也較平日笨拙了太多,“……信不信我?”
他怎麼還在執迷于這個?
“我當然信。”須葉道,“我信你,不隻因為我是你的夫人,還因為我知道你有毅力撐過去。你可滿意了麼?”
他笑了,閉目靠在她身上,卻仍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水。然那手擡起來沒多久,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這叫他很是挫敗。
“清見,若是你我從不相識……”須葉與他額頭相對,淚水落在了他的衣衫上,“大抵便不會這樣痛苦了吧。”
在巽州養傷時,究竟他為何寫下和離書不辭而别,大抵與她此刻所想相似。
他倆湊一起,所愛愈深,精神上就愈受煎熬。
難受到雙方都有落水窒息之感,痛如鈍刀緩緩切膚,如将發絲一根根拔落,如一塊揭了之後再度滲出血的傷疤,如一種奇癢,一處缺口,雖隐藏在暗處,卻從不可忽視。
他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了。
那為何還非要湊在一起?為何她抛出那繡球時,隻盼着他能來接到?為何她在繡花台花天酒地、喝酒上頭了之後,突然會想幹脆一把火燒了那兒,不顧一切去見他?
可她又是真的不想重蹈覆轍。
“所以……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須葉問這話時,忽而有些心虛。她這人個性大抵一向如此,幼年時見到屋子裡有一隻可怖的爬蟲,便三年都不去那屋裡,以為不見它便不再存在了。
她總是慣性逃避。
然她剛說罷,便感覺自己的臉叫人捏了一下,
“這回别再走了。”
說完這一句,清見便又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