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天性薄情,與生俱來。多時,她面對客人的模樣千篇一律,錢多錢少,皆消遣自如。
九九一度對須葉不解,問:“為何你不會覺得蘇清見悶呢?”
九九覺得面對同一個人十分膩味,她喜歡不同,不喜歡重複。那日她撚着耳邊的流蘇,沖須葉笑:“我試過他了。”
“誰?”
“蘇清見。”
須葉對此有所不解。
九九又是一笑:“那天閑來無事時逗了逗他,隻不過,他實在是為了你守身如玉,無趣極了。”
此刻,須葉緩緩走向她。
她已然換了杏紅的衣衫,情緒也平靜了不少,正端坐在銅鏡前梳發。須葉在她身邊的蒲團落座,拿起筆,輕輕地替她描眉。
“你就不怕把我送進王府後,有朝一日,我成了皇後?”九九問。
須葉淡淡一笑,沒有答複。
茂王不會公然迎娶風塵女子,九九以須葉妹妹的身份入王府侍奉,這是伶娘必須向茂王表達的誠意。
九九注視着鏡中的自己,“須葉,有時候,我将你當作親姐姐。”
她說罷,見須葉手上一滞,又道:“連親弟弟都厭棄我,隻有你将我當人看,從那時起,你一直都是我的親人。”
須葉聽得心下甚痛,她停下筆,雙目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可是有時候……”九九說到這兒,終于将臉轉向她,“你真是一個虛情假意的賤人。”
得了這話,須葉終于死心。
她與九九勉強地笑了笑,轉身離開了這間小卧房。這一轉身,曾經的情誼似乎都淹沒在了這虛無的香粉煙塵中。
她來到樓下,等待着計策的開始。
伶娘經過須葉身邊時,迅速地朝她做了個動作,示意她沈玉舍已經到了。
這麼快?
須葉原還在考慮若是這一招行不通該怎麼辦,現在看來,是她高估了沈玉舍的警惕性,低估了伶娘的口才。
她道了句謝,跟着走上了小閣樓。
掀起珠簾,須葉刻意在門口駐步了片刻,懶懶地擡眼,打量起了坐在蒲團上的沈玉舍。
隻見他已經年近四十,有着一張神似鼬鼠的臉,顴骨高立,說是尖嘴猴腮也不為過。他一笑,便叫人覺出是個小人中的小人。
“果真……果真是你!”沈玉舍提了提嘴角,朝她拊掌道,“不曉夫人,真是久聞大名啊!”
雖然如此,做戲可不能太草率。
須葉即刻松開了手,使得瀑布般的珠簾漸次垂下,她隔着簾子最後看了一眼沈玉舍,轉身就走。
一步,兩步,三步……須葉心下默數至此,聽見了珠簾被人掀開的聲音。
成了。
“孟姑娘請等一等!”沈玉舍意識到自己失言,換了個稱呼追上她來,“孟姑娘,沈某人有事求你幫忙!”
她卻并沒有停下腳步,隻是側首冷聲诘問伶娘:“不是和你說過,不做熟人的生意麼?”
“我們不是熟人,我沈某人從來不識得姑娘!方才,方才都是我信口胡謅的!”沈玉舍慌慌張張地追上來,正想要長篇大論,見須葉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即刻壓低了聲音,“姑……姑娘,沈某人真沒見過你……”
說罷,他目示伶娘,想讓她幫忙說話。
伶娘轉眼笑得像開了花,向須葉道:“姑娘放心吧,沈大人從前與我做過生意,他是個明白人!”
說着,她作為和事佬将二人帶回了客房,讓小花娘趕快上茶。
被迫聽他叨叨了好一會兒,須葉打斷問:“規矩你都知道吧?”
沈玉舍看向伶娘:什麼規矩?
“哦,是這樣的。在咱們姑娘這兒呢,以怕遇上些不懂事的混賬,需得事先有個抵押,作為定金。”伶娘在沈玉舍耳邊悄聲說道,“然後,你再告訴姑娘要做的事情,由姑娘選擇接不接這生意。”
這的确是須葉定的規矩,因怕有的雇主不認賬,事先要留下一樣雇主的心愛之物或是權柄,作為抵押。
須葉記得當時茂王留下的是一幅花鳥圖,連澈留下的是一把匕首。
可此刻沈玉舍翻遍了全身,無奈道:“我今日似乎并沒有帶什麼值錢的玩意。”
其實,值不值錢都不要緊,隻要能證明是他的東西即可。須葉的目光移向他腰上的玉佩,看起來這枚玉佩年生十分久遠,和清見的結玉令一樣不值錢,但大家都知道是他的。
沈玉舍發覺了她的目光,連忙從腰上解下了玉佩,雙手呈遞給了她。
“好。”須葉将之接下,轉手扔給了伶娘,“你說吧,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搞清見,還是搞茂王?
“實不相瞞,姑娘應該知道,我是梁王殿下席下的辯客。”沈玉舍搓了搓手掌,嘿嘿一笑道,“明日就是第二次新政辯議,我十分需要茂王那邊拟好的辯辭。”
原來是這個?須葉不由得皺眉,但是他明顯打錯了算盤。
“你不知道麼?蘇清見尚在重病卧床,他不會參辯,更不可能拟寫辯辭。”須葉說道,“我就算是想偷,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偷。”
沈玉舍聽罷面色輕松了些許,笑了笑,“姑娘,我們得了消息,明日苑歸今會頂替首席的位置。”
歸今,他不是一向不參與政鬥麼?
歸今的祖母是錦陽郡主,兩個王爺都算是歸今堂兄,前世他選擇中立,全程不曾參與黨争,到最後得以保全榮華富貴。怎麼今生他會同意接替清見,上首席為茂王辯議?
須葉有一瞬的失神,但她即刻應了下來:“明日之前,我會替你拿到。”
沈玉舍怎麼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辯辭,不過就是須葉的一句話而已。
到了歸今面前,她道:“把你們明日的辯辭給我。”
歸今随即讓人取來給了她。
“多謝。”須葉收好了辯辭,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歸今,我替他謝過你。”
她知道,這個選擇于歸今來講并不容易,他并不知曉兩黨的結局,所以幾乎是賭上了未來的仕途,救清見所在的陣營于水火之中。
但遺憾的是,須葉卻要讓他輸。
歸今灑脫地笑了,“我隻不過沽名釣譽,不值一提。等二少病好之後,讓他把許氏論還給我,給他真是糟蹋了。”
“歸今,一會我會把這些辯辭交給沈玉舍,明日的辯議你們注定會占下風,我在想……”須葉尚在考慮,要不要将它們換成假的辯辭,擺他們一道。
“須葉,你不用和我解釋什麼。”還沒有聽完,歸今便打斷了她的後話,“你在他心中,永遠是在辯議之上。如果我不聽你的他可能會扒了我的皮。”
這話聽得須葉一怔,她頓了頓,問:“他怎麼樣?”
“茂王已下令征集良醫,也讓文琮過去診治。”歸今捏着折扇低首道,“放心吧,應該沒多大事。”
文玱已然信守盟約。
須葉知道,接下來輪到她來履行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