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你為什麼不挨着我呀?”
坐了一會兒,思齊拉拉須葉的衣袖委屈地問。
須葉此刻正坐在她身邊,不由覺得奇怪:“這不是一直挨着你的嗎?”
“太遠了!”思齊撅着嘴不滿道。
在她眼裡怎麼才算近?須葉無奈地笑了,索性将小小的她抱來自己膝上,她才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娘親,你在看什麼?”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摸過須葉的眼睛,“為什麼不看看思齊?”
須葉的目光從辯議台移回她身上,擡手在她額頭上搓了搓。
“思齊,哪個是你爹?”
思齊轉過身去,小眼睛在辯議台上找了一圈,随後高興地蹦了起來:“那個!是爹爹!”
她伸出小短手,胸口激動地起伏,着急地指向台上的清見。須葉驚歎于這小崽子的眼力,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要奔跑過去的她,道:“噓!思齊要小聲!”
“要小聲。”思齊嘟着嘴,對身邊的烏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是夫人與蘇大人的千金?”烏悅忍不住發問。
須葉颔首。
辯議就快開始了,今日是裡京五谏對陣一甲門,司辯朝看官公示題目,卷軸上寫着“孟子車案”。
孟子車案,須葉無比熟悉的案子。
烏悅怕她不知,壓低嗓音說道:“這是許多年前發生的事,巽州邊境有明文規定,百姓不能在戰時通過城門,有一次,雙方突然宣戰,大夫懷夏被迫滞留城外,因急着帶藥給即将生産的妻子,他向刺史孟子車求情回城。孟子車的下屬趙諒心軟,想要偷偷放懷夏過關,誰知被孟子車發現,立即阻攔懷夏并當衆判了趙諒鞭笞之刑,懷夏的妻兒皆因難産而死,不久後懷夏也憂憤自盡,巽州百姓氣憤不已,孟子車因此獲罪。”
聽罷,須葉看回台上:“清見他們仿佛要替孟子車正名,這可有些難度。”
“的确,尤其是已有公判的案子。”烏悅道,“多年以來,大家都認可此案的結局,更何況,今日齊秋也在對面。”
他開始擔心起自己押給裡京五谏的銀子,“齊秋太了解他們幾個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坐在魏澤霖次席的齊秋,曾與清見、歸今同席參辯,日夜促膝推敲辯辭,彼此熟悉的不得了。
而這邊的裡京五谏,隻剩下了四個人。
須葉忽而明白過來,上次他們與彩衣閣一戰,張雍以刻意針對齊秋,事後齊秋與歸今之間生了龃龉,魏澤霖上門相邀,他應該是轉而去了一甲門。
昔日舊友倒戈相向,成為了強勁的對手,着實令人唏噓不已。
此刻竹席上的清見看了齊秋許久,略有種精神恍惚之感,忽而,他的手臂讓人給碰了碰,視線收回,發現歸今正橫眉相對。
“你看,我就說過他是個叛徒,你還偏不信。”苑歸今冷笑道,“虧得我們悉心關照他,讓他受盡優待。”
清見心道,如果騙他醉酒後到街上跳舞也算優待的話。
轉眼間,司辯已将鼓槌一敲,高聲喊道:“時辰到,開辯。”
首席上的歸今敲了敲桌案,起身,面帶笑意盯向對面道:“孟子車案,實在是當今世上一宗冤案。”
他語氣稍快,問,“我不知今日甯兮閣裡,有多少巽州人?請容我先向其他人解釋‘百姓不可在戰時通過城門,違者扣押’此條律令。
先賢制定律令時,主要考慮有三,一是戰時常有斥候通過城門,如果百姓都可随意進出,則會耽誤斥候的公務,延誤消息;二是如若戰況不明,百姓進出城門可能會被誤殺;三是防止敵軍佯裝或者策反平民,偷渡城關,偷襲城内的百姓、駐兵。
孟子車師從法家,一直以清直公正著稱,律令施行時鐵面無私,即便是王公将相也會公正審理。所以,他不讓懷夏通過城門,是極度合理的。
經查,孟子車案之後,此條律令在巽州百姓心中根深蒂固,邊境滋擾的馬賊減少了九成,被邊防誤殺的百姓,幾乎為無。我想,這亦是孟子車所希望看見的結果。”
台下一片叫好,歸今一副“魏澤霖你盡管放馬過來”的樣子,安然坐了下去。
魏澤霖接受了他的挑釁,起身緩聲說道:“孟子車師從法家、剛正不阿,難道就能說明他沒有做錯嗎?
我不明白,本條律令存在的理由,到底是保護軍隊,還是保護平民?若是保護軍隊,憑什麼要百姓以如此重大的代價服從?若是保護平民,本案中最大的受害者分明是懷夏一家,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麼?”
魏澤霖說着,朝外踱了一步,“苑大人可聽過一句話:凡治天下,必因人情。治國之法,皆是由人情而生,怎麼到了孟子車案,卻要罔顧人情,要一個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的醫者,眼睜睜看着妻兒因難産而死呢?論及此案結局,更是兩敗俱傷全員受害,這樣的法家,莫不是太死闆、太自以為是了。
所以,後來對孟子車的懲罰,亦是對民心、人情的依從,若人人都以此法令極不合理,又有誰會去遵從它呢?請你們務必明白一點:隻有人心向法,法方可行。”
他說罷,須葉感覺自己都快要被說服,更不要說司辯和座下的五位理判。
魏澤霖回到席位,看向清見。
“二少,咬他!”歸今從旁拱火。
“魏大人說錯了一點。”清見自次席起身,從容說道,“此案中人們所不滿的是懷夏一家的結局,并未認定法令極不合理,說白了,是認為孟子車的處置極不合理。若你要辯律令的合理性,便是另一道題目了。”
清見一言反駁了對面的論述,接着道:“孟子車扣押懷夏,是一個複雜的結果。假使你是孟子車,也許會有别的辦法處置此事,但你的辦法他未必不曾想到。
為何他會堅持扣押懷夏?魏大人貌似忽略了一件事。趙諒因懷夏的求情心軟,私自放走懷夏,被孟子車發現。此事讓我也想起了一句話:上行下效。請容我私以蘇思齊為例,闡明此句。”
和思齊有什麼關系?
聽到這,須葉望向已熟熟睡去了的小思齊,她正在夢裡微笑。
“小賊三歲,時常糟蹋糧食。我待她嚴厲,一定要她吃完每一粒米,但是某一日,我偶然發現她會央乳母倒掉碗裡的飯,乳母懶得管教,隻是順從,所以每每她都向乳母求助,隻要有一次得逞,就會有兩次、三次,那麼我從前的嚴厲管教,隻當全部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