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恒白是先前清見留在王府的眼線,甚是貼心。茂王心眼極小,對這種細節十分介懷,尤其是當下,這個清見明白。
不一會兒,阿栎過來傳話:“蘇大人,殿下有事尋你。”
阿栎來時一臉的正經嚴肅,大抵不是為了宴席上的莺歌燕舞。
清見心下盤算着,惠阻已獻完了鳥,這會叫他這個兩國通使上去定是為了鹽價的事,但方才恒白的話,還是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殿下萬安。”
“哦,蘇大人啊,本王有件事要你去辦。”茂王朝他招了招手,說道,“本王知道你想回去将養身體,但你也知道近來京中藥價貴得出奇,前些時日,本王已問詢過百草堂的谷梁大夫,坊間百姓遍求丹參不得,已有無藥可用之态。辭官一事容後再議,你先和張雍以一起去兌州收些丹參回京吧。”
兌州鄰水,盛産丹參,但是也多災多病,常有疫症,在兌州染疾病死的官吏不在少數。
清見瞧向他身側的鳥籠,想來是已與樓象達成交易,正好讓他把兩件事一起辦了。
果然,茂王接着說道:“本王打算向父皇請旨,任你和張雍以為均輸平準官,前去兌州收購藥材,調平藥價。此行你為主,張雍以為輔,你若能辦好,樓象所求的便都可以由你來做主了,本王這樣安排,蘇大人覺得怎麼樣?”
這話說的,竟有一絲交易的意味。
茂王怕他不肯安心去兌州,話裡話外,隻有他去往兌州收藥,才能換回鹽價的回調。
看來他要的安生,茂王還是不打算給了。
“殿下,是不願給臣一個善終了?”清見玩笑道,“臣下本想回家躲個清閑,倒是美夢一場了。”
茂王擺手一笑:“欸,蘇大人這是什麼話?其實本王也舍不得你去,但你還年輕,前途無量,盡說些請辭的話做什麼?此番去兌州磨練磨練也無妨。”
他這麼說,怕是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殿下的意思臣都明白了。”清見道,“隻是此行路途遙遠,不知何時歸回,禦史台那邊的事務還需有人頂替。”
茂王沒想到他小小的一個治書侍禦史竟有如此強的責任感,不假思索道:“兌州并不是長久之計,待你們帶着一身政績回來,必然不再隻是拘于柏台之中。”
清見随他一笑,心知兌州是去定了,能否回來卻說不一定。
那麼接下來面臨的是什麼呢?
前世他便已然見識過了,茂王對于身邊謀士、說客的處置,這一結果,其實已在清見的預料當中,隻是稍稍提早了些許。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現下連他最後一絲體面都不肯給,要榨幹他身上所有價值。
的确是茂王的作風。
沒辦法,都是自己選的。清見如今隻能指望這是最後一樁差事,事畢之後,他能按原計劃辭官歸隐。
次日去上朝之前,清見盯着須葉看了半天。
“你有事?”
“沒。”他身着朝服躺在榻上,還是盯着她的面容不放,“但我在想一件事。”
須葉閉上雙目繼續睡。
“聽聞兌州在鬧疫症。”清見側過身,向她道,“你……”
他話沒說完,嘴已被須葉擡指封上。
“先上朝,其他回來再說。”
清見被逼無奈,隻能起身出去了。
日光微弱,他緩步走出了一地落花的□□,出去很遠才想起來牙笏沒有帶,正要轉身回去取,便見須葉拿着牙笏朝他走了過來。
她永是與他心意相通。
“路上慢些。”須葉交代。
清見颔首。
今日朝堂奏事,他也早已經有所預料。皇帝對京中藥價甚為介懷,甚至遷怒新政,特降旨冊立均輸平準官,要清見和張雍以明日即前往兌州收藥。
此去,亦是茂王的用人之道。
清見從朝堂回府途中,一直在頭痛須葉該如何是好。她如今懷着孩子,若随他到了兌州,該如何避過疫症?
然而回府時,須葉已經備好了紙筆坐在中庭等着他。
“你寫吧。”她遞出了筆來。
清見摸了摸鼻子:“寫什麼?”
“這是一封和離書。”須葉神色淡然,攤開它,“前面的我已經寫好了,隻差你的名字。”
果然,紙上字句如她所說,盡是些離别詞。
須葉道:“我與你不同,既寫下了它就不會再回首。你今日寫下名字,我們自此再無瓜葛,餘生各自過活。”
清見執起浸滿墨汁的竹筆走向桌案,他順着那些字句一路看下來,看到了末尾處,雙目逐漸結霜。
“你自在巽州寫下和離書之後,便日日想要挽回,但待我回來,你卻又日日都恨不得将我撇開。”須葉起身走開,背向他道,“這些時日,你如同驚弓之鳥,稍有動靜就害怕連累到我身上。我見你實在辛苦,倒不如親手斬斷這一切。”
她說得好像在幫他一個大忙一般。
清見手腕發顫,墨迹旋即滴落在地,他想寫,卻又怎麼都無法落筆。
背對着他的須葉苦笑一聲,低首說:“我總是記起前世最後那段時日。忽然明白,你當日始終沒有向我解釋阿瑾的事,和你此時的心态是一樣的。”
“……什麼?”
“你沒有将我當作你的夫人,你隻是将我當作一個你必須說服的對象。”須葉沉下眼眸,問,“是麼?”
聽到這,清見怆然一笑。
他投下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