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很好說服嗎?”他道,“你就像林間雀、山間水,我抓不到,攔不住,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像你這般難搞的了。”
時至今日,清見将心裡壓抑許久的話一齊說了出來,“然而即便是如此,我亦寄希望于你情願在我身邊多做停留,以思齊留住你,以夏宅留住你,所有伎倆都使上了,想貪得哪怕一日的相聚。”
“甯兮閣也好,犀疆也好,兌州也好,我處境艱難時……”他顫聲道,“不是存心和你分别,而是為了不會再和你分别。須葉,你可明白?”
他此前所耕耘的一切,都是為了和須葉安定的餘生,現下要他放下須葉,那此前的一切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須葉回過身,望向他:“兌州一去,你我皆知兇多吉少。”
“所以我……”
“所以你當要與我一起,将京中的一切做好交代。”須葉從袖中拿出府中的賬本,放置在桌案上。
她說罷,看向庭中的往來人。
清見沒有答話,但是自他不肯寫和離書那一刻起,便已經默認自己博弈輸給了須葉,認同了有孕的她跟随自己一同去往兌州冒險。
于是,須葉與清見同時喚來了弱衿、多暮,分隔兩室,向他們道清家中的變故。
遣散雜役仆從後,府邸地契轉交給了弱衿和多暮,由他們日後張羅變賣,将财物悉數分于衆人。
“為何不帶我們一同去兌州?”弱衿握着自己的身契,問。
須葉坦誠道:“兌州正鬧疫症,少去一個,便少病倒一個。”
更重要的是,向茂王表以不會再回京的衷心。
“可是夫人……”
“弱衿,此事已成定局。”
弱衿登時潸然。
“夫人是初次有孕,近來終于不再嘔吐不适了,但也千萬保重,我聽聞兌州臨水,夫人萬不可食用寒涼之物。”她落着眼淚,如同姐姐一般交代道,“待到生産後,要日日都喝溫補的湯,好生補一補,以防氣血虧虛。”
“你放心。”須葉與她說道,“今後歲月漫漫,請孫姑娘多多珍重。”
安頓好了府上的事,她便獨身去往渡江邊,尋到了小舟上的船夫。
這裡是祝辰曾經的藏身之地,隐秘至極,有重罪在身的阿叙也被她藏在這兒,他已蓄上滿臉的胡須,正抄着手靠在木漿旁打盹。
“船家。”須葉喚了一聲,“你可有空?”
阿叙即刻醒了過來,“……孟姑娘?”
原本囑咐了他重新生活,再也不與他們扯上關系,沒想到,首先違背這個約定的會是須葉。
“孟姑娘,有事?”
她溫婉一笑:“船家,我與夫君要去兌州一趟,須得用船,你可有空?”
“何時出發?”阿叙即刻拾起木漿,告訴她,“我的船随時都有空。”
他在此不久,已然揮霍盡了财物。須葉從袖中拿出一些碎銀給他,并直言道:“兌州疫症兇險,此去也許再也不能返京,你可願意麼?”
她已然告知九九真相,就必須帶走阿叙。一旦他答不願,須葉便要另尋他法,以确保谷梁盈無虞。
然而阿叙擱下木漿,擡手便接下了碎銀。
“我本就是個罪人,在裡京也沒有什麼牽挂。”說到這,他莫名頓了頓,“離裡京遠一點最好,免得傷及别人。”
說着,他擡首望向須葉:“以後孟姑娘去哪,我便去哪。”
*
待到天色漸晚時,風起吹散了一地的落花。向各位親友交代完京中瑣事,二人立身于空蕩蕩的中庭,恨不得将他們的家深深烙印在腦中,卻不得不與之告别。
中庭寬大,石徑以北通向樹木繁盛的□□,可見東廂房,再是他們的卧房。
清見從前的規劃言猶在耳。“我想将這裡收拾成思齊的卧房,隔壁收拾成小小賊的卧房,這兩間最是上乘,冬暖夏涼,給孩子們住最好……待我得空,便将庭中桃樹移走,在此處種上木芙蓉,再備些木材造個小涼亭,供他們嬉玩。”
可惜一時都無法再達成了。
沿着石徑向西是小院,院中辟有畫閣,門口種着香枝,院外有塊巴掌大的土地,被多暮種了些潦草的青菜。
再沿着石徑朝南走,則是西廂房了。廂房外是前庭,前庭為迎客之所,他們成親時,這兒曾一度都擺滿了酒壺。
二人一左一右牽着思齊,步步忍痛,将蘇府上下又走了一遍,最後回到了中庭的桃樹下。
它幾乎見證了他們所有的約誓。
“走吧。”最終,清見說道,“終得是有一别。”
于是一齊登上車馬,朝行船的渡江碼頭而去。
經過甯兮閣時,清見打開車簾瞧了一眼,前世今生裡京五谏都沒能成為第一,注定是到此為止了。見他滿眼都是遺憾,須葉叫停了馬車,問他:“可想進去再看一看?”
清見想。
但是他最終放下了竹簾。他更想與須葉一同過上平靜的生活,也打心底接受了舍棄這些。
“不看了。”清見朝她微微笑,“不過是些虛名。你呢,想去夏宅看看麼?”
須葉搖首。
夏宅的每一個角落早已經印刻在她腦中,她不必去看,也能身臨其境。竹簾遮蔽了窗外的光輝,她仔細地望向清見:“你怕不怕?”
“怕什麼?”
須葉目光微黯:“舍棄一切,去兌州。”
“和你在一起,沒有什麼好怕的。”清見擁過她,低首說道,“兌州的茶湯團子好吃,往後咱們在兌州養老,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