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的小吏将清見背了起來,便朝南錦書院去了。
宣娥一臉悲憫,想伸手攙扶,卻被須葉躲開了。
“他若真有疫症,我同他日夜接觸,你還敢讓你夫人碰我麼?”須葉愈發清醒,對張雍以冷笑了一聲,“你當知道這是莫須有的疫症,要送他去南錦書院,讓他死在兌州。”
她的指控,張雍以一概沒有反駁。
須葉擡眉問他:“張大人,你的那壺慶功酒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藥呢?”
“你簡直是疑心病發作,胡言亂語。”張雍以牽起嘴角,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悲痛,但此時含血噴人,真是瘋癫至極。”
他竟不肯承認。
多年同席,并肩而戰,清見對他的信任不比對其他人的少,沒想到卻是被他暗中算計了一遭。
須葉在阿叙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看向他:“兌州收藥皆是清見、陸減舟的功勞,你不過是依靠着他們得到賞功的一條狗。”
“到底誰才是狗,尚且不好說。”張雍以道,“蘇夫人這話未免有些天真過了頭。”
此刻,一道聖旨恰巧傳到了别館,須葉臨走時,聽完了皇帝的旨意。
“張雍以治藥有功,着即日回京,遷治粟内史,掌均輸平準事宜。”
旨意一降,四下皆充斥着對張雍以收藥的阿谀奉承,言他為了百姓來兌州飽受艱苦,又收得丹參解了燃眉之急,是個體恤百姓的好官。
聽着這些感激的話,張雍以擡首朝她一笑。
兌州之行,原就是張丞相為自己這小兒子綢缪的青雲之路,政績,治粟内史的位置,也是早早就替他備下的。
甚至再想遠些,她當日認為九九難憑一己之力哄擡藥價,如今看來,身後也許有張丞相的助力。
自此,敵我分明。
見張雍以等人還在領旨謝恩,須葉即刻動身,從思齊的行李中尋到杏香流蘇花勝,到刺史府尋到了陸減舟。
“蘇夫人?”
此前有過一面之緣,見是她,陸減舟将手裡的文書往别人懷裡一塞,便急急走了出來,“先生之事我已聽說了,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麼?”
“陸大人,的确要為難你了。”須葉從袖中拿出花勝,“你須得派人去裡京,替我将這個轉交給苑歸今,告訴他清見在兌州之事,讓他設法去見茂王妃。”
她說完,陸減舟即刻收下了花勝:“蘇夫人放心,我這就去。”
須葉隻能将希望寄托在文玱身上,欠下她一個或許還不清的恩情。
葉碧幽幽,府邸深處,逐漸傳來了歌謠:“暮暮朝朝去,君可知,所思托青鳥。”
她遲了遲,又道:“陸大人,可否讓我去南錦書院?”
“蘇夫人,這……”陸減舟微微凝眉,沉聲道,“且不說夫人懷有身孕,便是個尋常人,也不能輕易去裡面啊。”
他話音方落,庭中忽而傳來異響,出去一看,見到一襲雪青水紗裙努力藏身草木之後,陸減舟識出了那人,隻斥了句“哪來的野貓”,便回了屋内。
須葉正支着額,為清見的事憂思不已。
她無心去管外面是誰,“他病中無醫無藥,即便是沒有染上疫症,亦會因心疾受累。我去了南錦書院,至少能照顧一二。”
“夫人,容我想一想。”陸減舟握着花勝來回踱步,“我想一想該怎麼辦。”
*
回京的鼓樂喧鬧了半個時辰,此刻,陸減舟已然帶着花勝往裡京去了,須葉交代阿叙照看思齊,還是打算自行去一趟南錦書院。
然她剛走了沒兩步,府中有人議論:“又多了一個疫症,咳的臉頰都白了,真是吓人!”
須葉腳步微滞,很快見到一個身着雪青水紗裙的女子被擡了出來,衆人即刻避之不及。
這紗裙仿佛很是眼熟。
凝視許久,須葉終于想了起來,這便是那日清洗竹席的少女。那張竹席血迹斑斑,想來是疫患所用,亦是她染上疫症的源頭。
“蘇夫人,你離她遠些吧。”
恰巧此刻,容恩送了張雍以回來,朝須葉這麼說道。
“疫患的竹席原應焚毀,她此前撿去擦洗,那竹席若是留在刺史府,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染上疫症。”須葉擡首道,“容大人,還請妥善處理那張竹席。”
“什麼竹席?”
須葉将此前所見講給了他。容恩聽得擺手一笑,“那個啊,那個是我夫人的竹席,與疫患無關。夫人放松些,不要想太多。”
那這女子是怎樣染上的疫症?
須葉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的腳步仿佛都帶着疑慮,直朝着被擡走的少女而去。
果然,出了刺史府,少女便不再咳嗽了,隻用手巾掩着稍顯稚嫩的面頰,任由他們将自己擡向了南錦書院。
“多謝了。”到了書院門口,她從袖中摸出些許碎銀子,給了擡她的雜役,“幾位大哥,把我送到蘇清見的身邊去,事成之後還有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