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須葉将思齊哄睡之後方才過來,一擡眼,隻見他正低首靠在椅上,打翻的墨已浸濕了他的衣衫,似是不省人事許久了。
怎麼回事?
須葉面色驟變,敲着窗棂,隔着深牆喊了數遍“清見”不得回音,即刻疾步出門朝南錦書院而去。
她方出來,恰見步履匆匆的容恩命人打開院門,接着,他身後的人快步走了進去。
“蘇夫人……”容恩攔下了她,“文太醫來了,讓他去看清見吧。”
沒想到隻是短短數日,陸減舟已經回來了。
還帶來了文琮!
須葉拿不清文琮的立場,皺眉問:“是公是私?”
“是公。”容恩喜悅得幾乎顫聲,“以苑歸今為首的禦史,皆為我們兌州百姓上疏,請朝廷派來太醫與藥材,陛下聖明,将文太醫調了過來。”
須葉回到小窗前,隻見文琮在為清見施針,并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雪白的瓷瓶,抖出幾粒丸藥。
是谷梁的藥。
她一下子松了口氣。
文琮診過清見、南珠之後,向容恩交代道:“蘇大人與虞姑娘都沒有疫症的病征,大約此前隻是誤診,為免他們無辜染疫,還是即刻搬出來吧。”
随後,他同須葉一笑,将杏香花勝遞與她。
“蘇夫人,我替姐姐向你問個好。”
見他神色輕松,想來清見的病情還算穩定,須葉接下了花勝,“還請文大人也代為相告,王妃今日的恩情,我絕不會忘記。”
“這有什麼?姐姐還托我告知夫人一件喜事,九九已然有孕了。”文琮笑道,“其實姐姐自己也有了身孕,因着思齊的緣故,她日日總盼望是個女兒,府中做的都是女兒的衣裳。”
須葉聽得一怔,九九倒是另說,她忽而想起來了文玱的這一胎會如何失去,亦因此算到了茂王繼位的時日。
前世茂王繼位後,以文王妃殿前失德為由,強行扶立張丞相的孫女張佩儀為皇後,文玱遭此打擊,郁郁小産。
這孩子如她所願的确是個女兒,卻是沒能保住。
須葉低聲問:“陛下的身子如何?”
“大不如前了。”文琮歎了口氣,不打算隐瞞她,“你們離京後,朝中也有諸多變故,隻不過……我是個不懂事的局外人,一會兒讓苑大人講給你聽吧。”
歸今也來了?
須葉颔首:“方才你給清見的丸藥,我見着眼熟,可是他從前吃的那種?”
文琮知道她真正想問的事,道:“是谷梁大夫托我帶過來的,但是與此前的丹參丸不同,改用了别的藥材,喚作遲時苦。”
說着,他頗為慎重地将瓷瓶給了須葉,“谷梁大夫性情實在清正。她初來王府時正逢丹參價貴,便笃定是官商勾結、刮取民脂民膏。殿下召她看病時,她不肯從命,說‘我隻開賤藥,不醫權貴’,氣得殿下直瞪眼。”
“她現下怎樣?”聽了這話,須葉不免有些擔憂,“殿下有沒有為難她?”
文琮道:“如今她在宮中為陛下調養身子,已不在王府了。”
茂王把她送進宮中,到底是有什麼打算?須葉略想了想隻覺心驚膽戰,不敢再深想下去。
“文大人,可否再替我為王妃帶句話?”
“夫人請說。”
須葉想起自己失子時的痛苦,不願叫文玱重蹈前世的覆轍,卻又不能說得太過直白,否則,她一定會以為自己瘋了。
“我因着自己有孕的緣故,格外注意一些,近日清見被困,我憂思不斷,總覺得身子極度不适。故而請文大人轉告王妃,孕中切莫憂慮傷神,一切都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好。”
“須葉!”正說着,歸今也捏着竹枝扇過來了,“怎樣,你沒染上疫症吧?”
他身後跟着的容恩勉強笑笑,替須葉答道:“蘇夫人慈心慈德,自有神仙庇佑,不曾染疾。”
“是麼?我還以為你這兒的個個都是疫症呢。”歸今白了他一眼,刻薄道,“給二少診病的那個老東西,現在何處?”
他問罷,有一侍從上前答道:“回苑大人,馬郎中已在家中自盡了。”
須葉心下一驚,這老郎中多半是被人滅口了。
“是我錯了,我原以為你身為一州之長,看住一個證人是件容易事。”歸今微微壓低眸子,繼續嘲諷容恩,“現在看來以你的能力,還不足以辦成這事,于你來講實在太難了。”
馬郎中之死分明是有人蓄意加害,容恩卻不為自己申辯,隻賠着笑說是。“與苑大人無關,容某實在無用,還請苑大人多多指教。”
歸今道:“這樣也好,你若有用,也用不着我過來。”
歸今雖然嘴毒,卻不會無故欺辱他人,他大抵是在因清見之故責怨容恩。須葉意識到自己應當适時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又不得讓他也承受責難,隻能轉移話題。
“歸今,你可瞧過清見了?”
歸今擡扇一搖,道:“有人非要纏着我去刺史府,不知是一途馬屁沒拍夠,還是一途的奚落沒受夠呢。”
他說罷,容恩的頭低得更低,答:“大人們一路辛勞,小的是想請諸位大人先休整休整、喝些熱茶,但大人們心系百姓疾苦,不顧自己身體疲累趕赴疫區,實在令小的感佩在心。”
“我若是你,便回去哪涼快哪呆着了。”對于他的好話,歸今絲毫不留情面,“少來這裡晃來晃去招人煩。”
“歸今……”
容恩也實在委屈,須葉忍不住想要同歸今解釋,便聽得陸減舟匆忙來報:“諸位,先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