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一個道歉。”甯兮閣觀辯席上,清見向歸今喋喋不休道,“她的心思我都明白,我隻想要一句對不住,你說說看,這很過分麼?”
聽完他的話,歸今不屑地笑了一聲,“道歉?你要須葉向你承認,她做錯了?”
清見悶着不出聲。
歸今又道:“那她最後選了你,來了甯兮閣,也是錯的咯?”
“當然不是。”
“二少,我就問你一句。”歸今頗認真地望向他,“倘若那日你事先知道她的目的,但隻有這麼一個機會見她,你會去赴約嗎?”
“我……”
清見意識到自己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心下的答案,已經推翻了他此前所有的理論。
他會。
他當然會。即便他知道那是個圈套,他也一樣會去。
既是須葉,負他又如何!
“我不會。我幹嘛要去?”但他即刻便嘴硬起來,“我就在甯兮閣,讓她的這些陰謀詭計全都打水漂!”
“二少,你看。”
歸今懶得同他多言,隻指向正在入席的碧衫少年,示意就是他了。
這就是歸今費神多日尋到的辯客,年歲尚幼,面孔極生,模樣亦很是純真,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在臉上。
“南修文,京外富庶人家的公子,今歲十六。”歸今捏着賽冊,告訴清見,“他已點辯顧子抑多次,都不能敗敵,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清見聽了幾句,意外的,這小子說話極有靈性。
歸今拉了拉他的胳膊,笑道:“如何?”
“我不是說過麼,都行。”
清見剛說到這,一擡眼,見到兩個宮裡來的小生朝他走了過來,面色十分凝重。
他心下有些不大好的預感。小生果然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蘇大人,您快跟我們入宮去吧。”
通常來講,這樣的急召都不是什麼好事。
歸今瞧了清見一眼,很是不爽地問那小生:“又有什麼事?”
“驸馬爺請息怒。”小生見他如此,隻能對他們如實道來,“前線來信,說是烏悅烏大人他……殉國身亡了。”
“什麼?”清見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的是出使犀疆的烏悅?”
小生颔首道:“是。”
此刻的清見隻覺如墜冰窖,渾身冰涼。
怎麼可能?!
烏悅身為使者,受律法護佑,犀疆朝他下手不是明擺着與大章宣戰麼?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不明白,即刻起身與兩小生一同離席,趕赴皇宮去。
一途中,清見想到了太多種可能。烏悅離京并不算久,是否還未到犀疆,讓人誤傳了消息?或是犀疆王故技重施,試圖策反烏悅,讓人假傳消息斷絕營救?
清見知道,犀疆王雖然好戰,卻也不至于如此魯莽。
帶回烏悅遺物的卒衛說道:“烏大人在犀疆王城外中了埋伏,身中兩箭,一箭在肋下,一箭在腹部,情勢危急,奴才隻能帶了烏大人的外衫回來,他的屍身仍然留在犀疆。”
白袍上滿沾鮮血,被羽箭洞穿之處,亦與卒衛的說法相合。
東陽祉素來與烏悅交好,他冒險向徐召慎請命:“陛下,烏大人是生是死尚無确鑿證據,他身在險境,還望陛下派人援救,莫叫使者寒心!”
然他進言時,徐召慎已然閉上了雙目,似乎已在為烏悅哀悼。
片刻後,徐召慎歎息一聲:“烏悅以身殉國,忠烈不屈,朕會以貴卿之禮厚葬他。”說到此,他握緊了手中的信報,目中像是要滴出血來,“我朝長久以來寬厚仁德,犀疆王卻綁我百姓,殺我使臣,無視天威,如此挑釁!”
“陛下請息怒!”朝中文武,除清見以外皆伏地齊聲勸導。
“裴明輝!”徐召慎在盛怒之中,讓人将兵符遞了出去,“傳朕旨意……”
他要宣戰!
東陽祉跪在他們中間,此刻已然顧不到其他,紅着雙目極力為烏悅争取道:“陛下,若烏大人尚還活着,此時向犀疆宣戰,無異于送他去死!”
“東陽大人!”見他殿前失儀,張雍以即刻出聲喝止,“這裡是朝堂,不是坊間鄉野!”
很快,朝中隻餘下了一種聲音,再無人敢提出異議,每個人都好似木偶一般面無表情。
清見像局外人一樣看着他們,一種無力之感裹挾着他,像是要将他撕碎了拽入深淵。殿中仿佛彌漫着烏悅衣衫上的血腥味,一如當年的元良之死,他無法釋懷,又不可改變。
他開始明白,烏悅必死無疑。
烏悅的死是他們起兵攻打犀疆的理由,而不是原因。
“蘇大人,如今我上任典客府,隻求不辱使命。”不辱使命,如此誠摯的夢想,竟被他們毫無憐惜地踐踏了。
恍惚間,烏悅衣衫上的暗紅,已經染遍了清見目之所及的一切。他眼前全是血迹,紅紅的,濕濕的,就在他的掌心之上。
“你可知我是受蘇清見影響才參加辯議的麼?”
他知道了。
可他為何到現在才明白?分明此前已然有過猜測,他為何要一次又一次相信他們有自己的底線?
可若非他辯議後的多此一舉,烏悅的命運就該與前世一緻。
他如今,竟毫無辦法挽救烏悅的性命。
如此無可奈何。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清見終于将目光自那件破爛的衣衫移開。他聲音微喑,向徐召慎道:“陛下,烏大人家中還有一位高齡的母親,是否要向她告知?”
“東陽祉,此事交由你來處置。”徐召慎道,“務必好生安撫老人家,莫叫她傷懷過度。”
不出一日,大章上下以戰時狀态戒嚴。
聽聞大章使臣在犀疆被刺,舉國百姓皆義憤不已,鄰國招定亦同意借兵共同讨伐,裴太尉父子即日便帶兵北上,征讨犀疆。
京中流言如沸,百姓怒氣沖沖,皆恨不得殺過去直取犀疆王狗命,替殉國的烏悅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