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渡江上,有浮萍如星。
清見劃動蘭槳,推着小舟緩行,微涼的江風裹着槐花香撲面而來,須葉坐在船艙旁,呵欠道:“你可知你昨夜咳了一宿,擾得我都沒睡好覺。”
“你睡着了不就聽不見了?”清見道,“自己沒本事睡着,少來賴我。”
須葉真想給他踹進渡江裡喝兩口江水。
今晨思齊又鬧着要去姑姑家裡,索性讓南珠把小藥也一起帶過去了,難得有一日孩子們都不在身邊,竟是如此惬意。
須葉挂心着一些瑣事,道:“尹戍安的赦令批下了麼?”
清見搖首,“沒有。”他擱下蘭槳,與她并肩而坐,一同望向天際隐約顯現的月牙。
“想來也是,他身上案子不少。”須葉靠在他懷中,“皇帝不會讓他活着。”
清見問:“你那邊如何了?”
“容恩咬死了沒有見到烏悅的遺物,我已讓阿叙在裡京府外悄悄候着了。”須葉道,“不過奇怪的是,若張黨派人刺殺烏悅真是皇帝默許,他何不直接下令斬殺尹戍安?”
小舟如花葉般輕輕飄遊着,離岸上的人愈發遙遠,沒有人能聽見他們二人的對話。
清見一笑:“這正是皇帝的高明之處。他心知如今朝中張黨已成根繁葉茂之勢,隻能拼命扶植心腹,打壓制衡張丞相、削弱相權。他不着急殺尹戍安,亦是坐山觀虎鬥之意。”
張皇後之子徐雲俨,今歲十四,是徐召慎的嫡長子。
徐召慎若有懈怠,張黨極可能上演一出逼宮立儲的好戲,他這個皇帝就如當年的梁王一般,成為任由權臣操縱的傀儡。
“那咱們便等一等吧。”須葉道,“至于尹戍安那邊,該說的我都說了。”
清見低眉望向她,目光中盡是佩服與寵溺。他不由得展顔道:“須葉,若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須葉抄着手說:“省省吧,你這人慣常是說得好聽。”
“須葉,你若是了解我的為人,便知我不光是說得好聽。”他搖了搖頭,在須葉滿臉的困惑之中,突然從船艙裡摸出一把紫竹笛來,“我還會吹。”
說完,他起身迎風吹了個亂七八糟。
須葉極有先見之明地堵住了耳朵,片刻後,抓着他的衣袖勸道:“别吹,别吹了……”
清見頗潇灑地收回竹笛,“怎樣?”
“你要我說實話麼?”須葉道,“把你和你的竹笛,與尹戍安一起關上一整日,沒準他就招了。”
清見聽了,不免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笑夠了,二人相視一眼,如商量好了似的輕輕吻向了對方。微涼的江風自他們袖間穿過,撩撥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氣息,清見的手指滑進她的發梢,須葉則環着他的腰際,片刻後,已然開始為對方寬衣解帶。
此刻已近暮夜,這番雲雨纏綿過後,清見拉過了衣衫來替須葉擋風,并在她眉心落下一個輕輕的吻,皺眉問:“咱們是來談什麼的來着?”
“收拾張黨。”
“當年皇帝執意冊立張氏為後,朝中提出異議的人大多都被貶谪。”清見躺在漫天星辰之下,歎道,“說到底今日的局勢,亦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須葉念及被辜負了兩世的文玱,也喟歎不已:“這一遭真是難以改變。”她說着想到前世許多人的結局,蓦地,又心有餘悸地握緊了清見的手。
“清見,你同我說幾句話。”
“嗯?”
“我心中不安,你随便說點什麼。”
須葉凝視着他,在一陣陣清幽的江風之中,忽而好似有些感傷。清見極少見她如此,想了想,說道:“須葉,你可知我此生最感激的,便是那場雨?”
“害你病了這麼些天的那場雨?”
“自然不是。”清見考慮了片刻該從何處講起,随後說道,“那天我剛奉旨回京,本該先去宮中述職,卻向先帝稱病去了坊市閑逛。”
然後,遇上了你。
他說到這頓了頓,與須葉交握着手指。
“那日的雨來得真急。”他說。
是他們初見的那一日。須葉笑了笑,眼前浮現出那日的場景,依然覺得奇妙。
她喃喃道:“裡京的雨總是這樣,叫人意想不到。”
此刻的夜色越來越深沉,江面的船隻也都不見了,隻餘滿江的浮萍随風飄動。清見低聲道:“你昨夜沒有睡好,便在這睡會吧。一會兒回去了兩個小賊又要吵你。”
須葉卧于他懷中,安心了許多,“嗯。”
*
小舟靠岸了,月牙已隐沒在烏雲裡。
姐夫曾湮在岸邊等候多時了,清見牽着須葉下船,恰巧看見他,卻沒有看見姐姐。
“清見,你的算盤打得倒是好哇。”曾湮一身酒氣,上來便是一句,“自己在這逍遙,撇下兩個孩子不管,你倆可真是大忙人!”
清見環顧他左右,問:“阿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