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阻在庭前便聽得清見咳喘的聲音,皺眉問向須葉:“蘇大人的病還沒有痊愈麼?”
須葉引着他去往思齊的卧房,“正因他病着,我考慮再三,才請惠大人先帶思齊回樓象住一陣。”
“小藥呢?”惠阻問起。
“小藥尚離不得人,暫且留在裡京吧。”須葉道,“思齊便勞煩惠大人照看了。”
惠阻不免有些疑惑:“這倒是不勞煩,隻是……這一次算是例外?”
“當然。”須葉淡淡一笑,神色中卻難掩苦澀,“答應了每一季回一次,這次算是例外。”
到了思齊卧房,惠阻被兩個孩子左擁右抱,他撈起思齊送上了去往樓象的馬車。回首拾掇行李時,他見小藥笑得面上有了一對梨渦,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
被捏了,她笑得一歪頭,露出珍珠般的乳牙來。小藥居然不怕生,惠阻看得心中歡喜,向她解釋道:“小藥,姐姐要與惠叔叔去樓象了,要走啦。”
聽完這話,再看看馬車上的思齊,明白了情況的小藥面色忽變,轉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就要去追。
見狀,思齊也急了,連忙伸手去接她。
“惠叔叔,小藥也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惠叔叔……”
送走思齊,須葉心中好似失掉了什麼一般,低落地走回了東庭。此刻清見已換了一身黎青的朝服,立身桃樹下,像是就要出門去了。
“你好些了麼?”須葉問。
“隻是咳得昏頭轉向,沒什麼大礙。”清見走向她,“後日便要大審尹戍安,我須得去禦史台一趟。”
尹戍安是扳倒張黨的關鍵,而朝中唯一能達成此事的人隻有諸立軒。
他朝外行了兩步,又回過頭:“思齊沒哭?”
“她沒有,倒是小藥哭得眼睛都腫了。”
以往每次去樓象前,她都要大哭一場,但回裡京之後,她又要因着想念蘇太後叨叨好一陣。
但随着年齡增長,思齊不像從前那般較勁了,在小藥面前,更是多了一種奇異的擔當。
“那便好。”
清見握了握須葉的手,便朝禦史台去了。
尹戍安的罪狀禦史台已然拟好了,其中包括意圖刺殺皇子、刺傷朝臣等等,禦史台唯一猶疑的一點,即是烏悅的死是否也要加在其中。
故此,諸立軒邀來衆人商議。
清見留心看了看羊彌期,發覺他的席位竟在衆人之側。羊彌期是個頗為耿介的忠義之士,這些年在禦史台掌事,明裡暗裡也得罪了不少朝臣,如今權勢被架空,人人都等着看他笑話。
而刺殺烏悅這一條,正是羊彌期所不容。他起身道:“烏大人被刺時,算算時日,尹戍安正領兵在松城一帶防守,相去數十裡,怎可能分身去埋伏行刺?”
“他在松城一帶,亦有可能提前部署埋伏。”有人道,“以他瘋癫的個性,極有可能就是他授意刺殺使臣。”
羊彌期道:“證據何在呢?”
監察禦史秦言冷笑了一聲。“反正都是犀疆人所為,還需要證據麼?人盡皆知他慣常使用木弩,烏大人所中的便是弩箭,這難道還不夠?”
衆人喁喁片刻,皆認可了這話。
“還需要證據麼?”羊彌期重複了一遍秦言的話,冷道,“希望秦大人以後被彈劾時,不要遇到像你自己這樣糊塗的禦史。”
“你……”
“既如此,諸位便用竹簡上書,以多數人的意見來拟定此條罪狀。”諸立軒擡袖,讓人拿來竹簡紛發下去。
這是朝中意見不一時所取的方法,每人得一枚竹簡,認同的,劃一橫,不認同的,劃一豎,猶疑該不該認同的,則什麼都不劃。
這一遭,真是将羊彌期架在火上烤了。
禦史台衆臣皆知諸立軒與羊彌期之間存在龃龉,這次竹簡上書,早已不再是為尹戍安定罪,而是為劃分出站隊的兩派。
清見提筆劃上了一橫。
倒不是他急着為諸立軒表忠心,而是怕真有人選了不該定罪,使得這一條罪責上不了劾狀。
一刻鐘後,尹戍安的罪行裡多了一條:刺殺使者。清見見了這四個字,淡然一笑,心道為複烏悅之仇,再冤他十萬條也不為過。
拟完數十條罪狀後,衆人皆散,諸立軒讓人叫住了清見。
“聞說蘇大人替尹戍安讨過赦令。”他道,“我還以為,今日你會什麼都不寫呢。”
他甚是看不明白清見,不知他到底有何意圖。
清見略笑了笑,“不瞞諸大人,給尹戍安讨赦令是為叫他毫無顧忌地招供。”
“但陛下沒有允。”
“是。當日下官思慮欠妥,而陛下明智,如尹戍安這等狂徒,的确是罪不容誅。”清見道。
他說完,諸立軒卻饒有興緻地端詳着他。片刻之後,諸立軒道:“我看你不像是思慮欠妥,倒像是知道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清見知道,這人也在尋求對抗張黨的辦法。
那麼便告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