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真相。
這便是困擾了她數十年的真相,說起來真是輕如柳絮,甚至不值一提。
文玱所謂“冬盡是你的影子,她隻是把對你的虧欠都彌補在冬盡身上了”,這話如此動人,果真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設想。
聽到動靜的行意唯恐她被宋夫人傷着,連忙帶着小藥過來了,這時候,須葉聽見自己身後的宋夫人口齒清晰地喚了一聲:“招招。”
遠在數十年前的記憶,一瞬因着這個乳名被打翻在她腦海裡。
“招招,喜歡阿娘做的荷香酥麼?你多吃些,都瘦成這樣了。”
“招招,以後等你爹他掙到大錢了,會給我們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說好不好啊?”
“招招,這裡人多,你千萬牽好阿娘的手,别走丢了。若是沒了你,阿娘得肝腸寸斷啰。”
“阿娘,什麼是肝腸寸斷?”
“肝腸寸斷就是……阿娘最疼招招了,就是這麼個意思。”
被兩個字擊穿軀體的須葉即刻回過身去,但宋夫人的目光卻并不在她身上。
宋夫人望着門口的小藥,神色逐漸變得柔和起來:“招招,快過來。”
行意被這句話吓了一跳,她緊緊抱着小藥,疑惑地望向須葉:“宋夫人這是怎麼了?”
須葉不語,而榻上的宋夫人緩緩起身,她側首看見了枕邊的長命鎖,想起了什麼似的,将它拾了起來,又緩步走向小藥去。
“招招,來……”宋夫人笑着朝小藥招了招手,“這是阿娘給你買的長命鎖,保佑你長命百歲,無災無難。”
“……”
*
須葉在庭中守着一爐藥湯坐了半日。
自宋夫人府上回來後,她便一直是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将行意吓得守在這兒寸步都不敢離去,直到清見回來,方才同他交換。
“你說……剛從宋夫人府上回來?”聽了原委,清見驚訝地問起,“那個小樓上賣茶的宋夫人?”
行意颔首後,他一瞬便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清見無奈地搖了搖頭,與身旁的歸今交代了兩句,便走向須葉去。
不知是不是思齊不在的緣故,庭中一片寂寥,風起搖動着桃樹枝葉,殘花零落,如雨水般撲簌而下,掉了好多在須葉身側的石幾上。
她手裡捏着母親送她的流雲玉簪,正在沉思着,面前的藥罐咕噜咕噜作響,苦澀的藥味纏綿不已,連常年飲藥的清見都覺嗆鼻,她卻渾然不覺,不知在癡想些什麼。
“夫人,你在忙什麼?”清見朝她走了過去。
聽見他的聲音,須葉收起了玉簪擡眼道:“谷梁讓人送了藥來,我替你煎了一服,一會記着喝。”
不遠處的小生示意有話要講,清見悄悄将之屏退了,他含着笑,擡袖略一拂石凳上的花葉,在須葉身邊坐了下來。“聽阿姐說,你們今日去看茶肆了?”
“去了。”
“價錢談得如何?”清見道,“可需要我替她貼點錢?”
須葉聽他這麼一說,登時笑了一聲:“她今日替你算了算,一本爛賬,你如今窮得叮當響,哪來的錢?”
清見被她這麼一拆穿,隻得打了個哈哈,“這個不用操心,我和歸今自有生财之道。”他說着取來一截粗布,熟練地端起藥罐翻出藥湯,又展開折扇給藥湯扇風降溫。
“須葉,你若是想的通,能不能再去看看她?”他搖着折扇,低聲道,“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看看能不能去跟她偷個煮茶的秘方。”
須葉:?
“你們這幫姓蘇的倒真會盤算,一個讓我去讨價,一個讓我去偷秘方,一個成天跟着我要飯吃,我還要拿俸祿養你們,我欠你們家的?”
連小藥也罵?清見不由笑了起來,兩指貼着碗口試了試藥溫,還有些燙,他随即說道:“那可不是。你帶上小藥一起去,小藥長得像你,宋夫人如今年紀大了,心裡歉疚愈深,必然肯教你兩手。”
“……”
“大好的複仇機會你不要?那我跟姐姐說一聲,讓她帶小藥去。”清見道。
“這是什麼東西,倒了。”須葉端走他的藥,作勢要将之倒掉。
“錯了,錯了,我不說了!”見狀,清見即刻連聲認錯,“我下午還要去甯兮閣參辯,别倒!”
“若是這次還搞不到錢,就别回來了。”
須葉把藥給他倒回了藥罐裡,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