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竹送被先帝選為司辯,卻能做到從無偏私,連梁王黨都沒有閑話,他的品行清見可以擔保。
這一次,他也隻是被張黨賣出來的一枚棋子,從他口中必定審不出不利于張黨的話。
那麼所有的希望與重量,都在這錦盒裡了。
“蘇清見,你應當明白我的顧慮。”諸立軒蜷指敲了敲錦盒,道,“你實話說給我聽聽,為了這樁案子,你到底做了多少功夫?”
其實,清見做得并不算多。
但既然諸立軒執意追根究底,要取得他的信任加之保下容恩,清見隻能将原委講給他聽:“諸大人,此事能成,主要靠的還是容恩。”
當年在兌州,容恩曾與清見長談過一次。
“張雍以臨走時,問我可有想過到裡京做官。”星夜之下,他搖晃着酒壺說道,“讓我想起曾幾何時我多麼想去裡京,不,隻要離了兌州這鬼地方,去哪都好。”
清見道:“你倒是,與我當年在巽州時一樣。”
“怎麼?”
“我初到巽州時隻覺前途黑暗,後來恨不得老死在巽州。”清見笑道,“如今想來若我一輩子都是巽州刺史,與須葉一同在巽州養老又何嘗不好?”
容恩聽得笑起來,他指着清見道:“難怪張雍以看不慣你,你這人總想把好處都得了。”
“哈哈哈……”
清見哈哈大笑,容恩卻正色道:“我想他舉薦我去裡京,大抵是因為我與你不和的緣故?”
面上看來的确如此。至于更深的原因,清見難以揣知,也懶得去想。
二人再見,已是多年以後的裡京府。
容恩被調入京後,成了張黨之一。他的下屬是張黨,上司是張黨,連随侍也是張黨,身為同黨的鞠蘅甚至宴請了他,與他商議如何替鞠子熙減輕罪責,容恩暗自發笑。
得知清見回京,張雍以向容恩施壓,意在迅速給鞠子熙提前定罪。這一舉動使得鞠蘅極度不滿,他調換新人守城,刻意将清見一行人攔在城門外,以參他延誤時辰的大不敬之罪。
那日容恩就在一旁,隻覺他與鞠子熙不相上下。
清見素知容恩面子上圓滑、骨子裡清高,近年跟張黨泡在一池髒水裡,難免落寞。抓了尹戍安後,他問容恩道:“裡京府是你的地盤,還是張黨的地盤?”
“自然是我的。”
“那可不一定。”清見淡笑,“若某一日你到了兩難的境地,一定要慎重思慮後果。”
随後,他與須葉開始造勢,讓所有人皆知尹戍安手中有張黨的把柄。清見故意當朝求皇帝赦免尹戍安,須葉更是當衆威脅了他,讓張黨對此心懷顧慮,夜不能寐。
而容恩也因須葉的引導,在常月的居所裡發現了烏悅的遺物。他終于明白張黨的顧慮是什麼了,為此借故支開了随侍,将遺物藏于常月居所庭前的枯樹下。
為免尹戍安真的吐出什麼,張黨最終選擇了滅口。
這一計策也被容恩所悉知。原本猶疑的他開始明白,其實張黨根本沒把他當回事,一旦張黨得手,他必将背上不可推脫的罪責。
他于是決定與阿叙裡應外合,暗中放走麻銀,并對外稱麻銀仍然在逃,對張黨則稱麻銀已被滅口。
至此,隻差一個審案的人。
廷尉章襙惜是個頗有趣的老頭,他早年熱衷于混迹風月場,須葉與清見提了一個花娘的名字,讓他以此為信,約章襙惜見面。
章襙惜赴約後,直接對清見說道:“我猜,你是想要朱燕君吧。”
廷尉府有兩位奏谳掾,二人都是章襙惜手把手教出來的好手,朱燕君油滑,曹定嚴苛,各有其好。章襙惜對清見的心思心知肚明,推斷要審容恩,需要一個如朱燕君這般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然而清見道:“不,我想要曹定。”
“這老夫倒是不懂了。”章襙惜對此不解,摸了摸胡須道,“你若想要容恩翻不了身,朱燕君可助你一臂之力。”
清見笑了笑,“朱燕君固然好,曹大人或許會有奇效。”
“你判斷得沒錯,他的确有奇效。”
聽完清見的叙述,諸立軒出言感歎,“也隻有他敢當着張雍以的面,如此審問張丞相府上的人。”
感歎完,諸立軒擡手撫向錦盒:“你放心,此物我一定會妥善利用,不會讓容恩失望,也不會叫烏悅白白犧牲。”
“那便有勞諸大人了。”
出了禦史台,清見乘車回府,馬車逐一經過熱鬧無比的坊市,經過東門小樓,經過甯兮閣。
清見一擡眼,恍然見到烏悅正在其中,坐在辯議席上舌燦蓮花。
結束以後,他意氣風發地走了過來:“蘇大人,方才可還算得上精彩?”登時,微風輕輕拂過窗上的流蘇,如同許多句未曾道出的寬解,最終消弭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