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十公主剛上了蘇府,須葉便收到了一枚金絲錦囊。送錦囊的是一個年老的宮人,她告訴須葉,“這是孟娘娘給夫人的東西,她想請你辦一件事。”
須葉打開錦囊,發現裡面是幾枚藥材。都是些尋常的藥材,且于她來講無比熟悉——是谷梁大夫開給清見的藥。
“孟娘娘托老奴告訴夫人一聲,近來她身體欠佳,谷梁大人與她同吃同住,若孟娘娘身子還不見好,谷梁大人恐是要受到牽連。但若夫人能替她解憂,想來身子很快就能大好,不知夫人是否肯幫忙?”
原是這樣。
何不說得更簡單一些?九九挾制住了谷梁,以她的性命要挾須葉。
須葉問:“她想讓我替她辦什麼?”
“孟娘娘說,此事辦妥了,對你、對她都有利。”老宮人道,“她想請你幫她找一個人。”
說着,老宮人将那人的畫像給了須葉,并說,“此人近來有了消息,說是在樓象做布料生意。還請夫人設法将他找到。”
須葉展開了畫像,身側的阿叙忽而皺起了眉。
“聶三。”他道。
“聶三?”
阿叙不肯再多看畫像一眼,神情冷冷地别過頭去:“當年便是他将我們從家中騙出,輾轉帶到裡京賣給了伶娘。”
須葉明白了。
如今九九已有了小皇子徐雲保,聶三是知曉他們二人身份的局外人,若是不慎抖露出來,必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在外九九還借着她的姓氏,九九認定她們二人此時隻能是盟友。
可事實果真如此麼?
須葉絲毫不知聶三的底細,為免在樓象吃虧,她托南珠先向伶娘打探。伶娘卻道:“不必擔心聶三。”
南珠不解。
伶娘道:“早在五六年前阿叙便已經向他報了仇,說是屍首都喂了野狗吃了。”
“……”
須葉思來想去,不知阿叙與九九的聯結是從何時而起,更不知九九此番做局誘她去樓象的用意。
她昨夜做了個有關思齊的噩夢。她夢見思齊還是兩三歲的模樣,在樓象宮中迷失了前路,隻能哭着喚她,她哭得聲嘶力竭,最後被左右的人推倒在地……
念及此,須葉決意将計就計,同阿叙去樓象一趟。
*
車馬行了十數日,他們終于來到了樓象都城。
于樓象宮,須葉并不陌生。想到思齊也許與她一樣從這裡經過,她見到的磚牆,也許剛剛被貪玩的思齊觸碰過,須葉便覺得無比奇妙。
而一途中,阿叙似乎并沒有要朝她動手的意思,這更令她不明所以。
她不是九九的目标,那誰是?
“蘇夫人,王上在議政殿見您。”須葉方下車,便見到了過來相迎的惠阻,“王上剛念完佛,聽聞您來,她很是歡喜呢。”
由惠阻引路,須葉走向了議政殿。
她與齊祎多年未見,此刻進殿,隻見得一個清冷、消瘦的身影立在高位,精緻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在須葉行禮時,齊祎極輕地一擡手,手腕上佛珠稍動。齊祎沉聲告訴她:“在樓象,你可免了一切禮數。”
須葉道了句謝,問:“王上近來可好?”
“我很好。”齊祎微一颔首,“聽思齊說,她有了一個妹妹喚作小藥,她似乎很喜歡小藥,總是提起她。”
聽罷這話,須葉笑了笑,“小藥近來夢中呓語,也總是喚着姐姐。”
齊祎若有所思,“她在裡京有個妹妹作伴,倒不孤獨。”
說到這須葉忽而想起,齊祎年幼時,大抵也與元良同在父母膝下嬉戲。此刻她竟似被清見奪舍,一想到元良就覺傷痛。
須葉默了默,問:“王上,思齊現在何處?”
“惠阻,你帶蘇夫人去吧。”齊祎說罷,眼眸微垂,“告訴幾位先生,蘇夫人是我的至交好友,如同姐姐一般,她問什麼便答什麼。”
“喏。”
惠阻領了命,須葉也向齊祎告退了。偌大的議政殿中,二人遙遙相視了一眼,齊祎與她點了點頭,嘴角終于浮現了些許笑意,須葉也笑了笑,仿佛回到當年将她從七尺寺接走的那一日,二人在馬車上,她接下了須葉遞去的點心,各自敞開了心扉。
出了殿門,惠阻向須葉解釋:“小主子每日午膳前,跟着先生習識字,午膳後習琴藝,晚膳後習禮儀,都是宮裡的規矩。”
須葉與清見原就在猶疑是否要請先生為思齊開蒙,又覺得她實在年幼,想着再等上一年也無妨,如今倒是樓象先替她作主了。
“那倒是好極……”須葉說到此話音一滞,不知是不是巧合,迎面便遇上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孟姑娘。”
手裡捧着首铠的連澈亦停了下來,他身着絹甲,原本麥色的肌膚深了許多,熟悉的劍眉星眸更添沉穩,正朝着她微笑。
他竟戍邊回來了。
須葉原以為此行不會遇上他,此時相見,隻覺有些猝不及防。
惠阻朝連澈一拱手:“原是連将軍回城了,王上正等着您呢。”說着讓出了小道,邀他朝議政殿去。
“嗯。”
連澈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須葉半寸,對惠阻忽起一問,“孟姑娘可有住處?若不嫌棄,讓她來我府上下榻吧。”
惠阻正欲回答,須葉卻笑道:“多謝連将軍美意,但我們已有住處,不必勞煩了。”
“你住在哪?”連澈即刻問。
他問罷,須葉眼眸微動,轉念一想,也許他能幫上自己的忙。她與阿叙、惠阻道:“我有兩句話想單獨同連将軍說。”
“夫人。”阿叙滿腹狐疑地望向連澈,“可蘇大人說……”
“他說過什麼,你隻當沒有聽過。”須葉刻意說與他聽,“此事回去也無需告訴他。”
聽到這,惠阻趕緊拉了阿叙退到遠處,示意他不要阻撓。
阿叙隻覺心下微驚,難怪臨走之前蘇清見硬要拉自己談心,甚至以銀兩賄賂,原是這麼一回事。
隻見須葉朝連澈走近了一步,後者原滿臉笑意,但此刻卻像是慌了神一般,像是全然沒想到她會如此,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須葉幾乎貼到了他耳側,說了句旁人聽不見的話,便退到一旁去了。
連澈略顯慌亂,片刻後臉頰微赤地答她:“好……好。”
說罷,二人分頭而走。
“蘇大人囑咐不要他接近你。”阿叙道。
須葉颔首:“你放心,他不會再接近我。”
原本同她絮叨着思齊的惠阻,這次會合之後卻不知不覺噤了聲。見狀,須葉隻得說:“惠大人心中仿佛誤解了什麼。”
“蘇夫人莫要怪罪。”惠阻淡然一笑,“惠某自是知曉夫人與蘇大人舉案齊眉,隻不過聽說連将軍自結識夫人起,便一直未曾娶妻,這樣的話聽多了就不免心生好奇。”
聽了惠阻的話,須葉遲遲沒有答話,她依稀記得要說的話都在繡花台說過了,自覺不該背此黑鍋。
算了。
“那你以後便少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