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子晉望向這塊絹絲手帕,心下很不是滋味。樓象每年都會進貢絹絲給大章,供宮中使用,但進貢并非交易,大章似乎從未自樓象買過絹絲,以緻絹絲愈發價賤,人人都能用得上。
清見此時提及這個,顯然别有深意。
“怎麼……?”阮子晉故作不知道,“蘇大人竟看的上這破絹絲?”
清見将手輕放在絲帕上,與他笑道:“蘇某覺得這絹絲甚好,可以趕上宮中的璨絲錦。昨夜思來想去,若能讓大章的百姓也能用得上,豈不是更好?”
他這是何意?
阮子晉有些搞不懂了,索性直言道:“可大章的新政,不是說隻能由官府購進、官府平調物價,再由官府賣出麼?你們的治粟内史張雍以大人,可是對這些十分敏感哪。”
“阮先生,此事你可要替蘇某保密。”
說到這,清見端起水來,“現下朝中欲拟一則新的法令,打算在邊境建立互市,供百姓私下交易,不涉及錢财,隻以物易物。”
阮子晉一怔,這些他似乎從未聽張雍以說起過。
清見道:“想來待互市建成,蘇某亦能在大章買到這樣好的絹絲了。”
“果真?”
“真。”清見笑得輕松閑逸,“隻是此事尚不确鑿,若要保證可行,還需付出些許成本。”
阮子晉明白了,原來他也想來招攬自己。
他遂道:“蘇大人,這互市是互惠互利的好東西,若能建成,我一定竭力相助。隻是那鹽……”他說到這故意不再說下去了,等待着清見的回應。
“你放心,蘇某也會竭力相助。”
*
送走蘇清見,阮子晉轉身來到了廂房。
“蘇夫人,實在是得罪了。”他與須葉相對而坐,笑得十分谄媚,“這連澈與蘇大人之間有些過節,實在與我阮子晉無關,這麼着,就當是我把您請到寒舍一住,您将就着住幾日,如何?”
他說着,讓人給須葉松了綁。
須葉回以一笑,“阮老爺,方才你與我夫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沒有放我走,想來是不太信他?”
阮子晉捏着朱紅的扳指,笑而不語。
面上雖談攏了,實際上兩人都诓騙了對方。這樣的談判須葉已數不清看過多少次,不過,她還是接着說道:“若能建成互市,積年累月下來,阮老爺可取的利益難道不比鹽運上多?”
“你們以為我是三歲小兒?”
阮子晉皮笑肉不笑地轉動着紅玉扳指,忽而向她道,“大章新政條列我見過,互市?簡直是笑話!更何況,大章與犀疆一戰之後,蘇清見竟能說動樓象從中調停,還使得我們虧損重大,自己倒是落得了所有便宜。他說的話,半個字我都不會信!”
須葉不解:“那你又何須費心招待他?”
“蘇夫人好生歇息吧,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
阮子晉自覺無需再繼續說下去了,他命人看顧好須葉,便回了客堂。
一直到了夜晚,阮子晉摟着小妾躺在床榻上想要共赴巫山時,都甚覺不爽。連澈獻上須葉後,他既想忠于張黨,又舍不下蘇清見提出的好處,隻能在兩者之間遲疑不定。
而他在長久的遲疑之後,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子竟動彈不得了。
他這是着了風,病了?
阮子晉艱難轉動着眼珠,想引起身邊小妾的注意,可她已然沉沉睡去多時,他又嘗試着挪動雙腿,卻仍是徒勞無功。
掙紮了一刻後,他終于聽見了須葉的聲音。
“阮老爺,還沒睡着吧?”
太好了,有人來了。阮子晉随即用目光向須葉求助,哪知目之所及,卻是她握着一條黑白相間的蛇朝他走了過來。
哪裡來的蛇?
阮子晉幾乎吓得哆嗦,他齒間顫抖,喉中也發出“咯咯咯”的聲響,拼了命的想要遠離這條蛇,然而下一刻,須葉卻将它放在了他的身上。阮子晉大驚失色,卻是連呼救都來不及發出,已被這條蛇死死纏住了脖子。
“為什麼?”須葉看他口型,像是在質問自己,“你想知道為什麼?”
既然這麼想知道,須葉決意滿足他臨終的願望。“你把我騙到樓象,又在驿館裡設下埋伏,殺了我的侍從,可曾告訴過我為什麼?”
阮子晉掙得面色赤紅,氣息卻是愈來愈弱。
“還有,最重要的是……”須葉低眉,凝視着他逐漸渾濁的雙目說道,“我不喜歡蘇清見身邊有别的女子。”
說着她背過身去,“你實在過界了。”
阮子晉此生所見的最後一幕,便是窗外澄明的月色,如同海水一般澆灑在須葉遠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