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青苔被雨水沖得發白,點點滴滴的雨落向了思齊的玩具木碗。
清見望着碗裡盛積的雨水,心裡十分憂慮。淫雨霏霏,已經接連下了七日,庭中的花苞也都已被摧殘得零零散散,這場雨仿佛停不下來了似的。
“今年的雨實在來勢洶洶。”須葉将五彩的細線盤在指間,同他道,“聽聞渡江已漫過去年的水線,不知兌州現下如何。”
兌州鄰水,以往每到雨水多的夏日,兌州百姓便會憂懼不安,害怕河水漲潮。
清見回過身,發覺須葉與自己在擔憂同一件事。“各地禦史呈上去的奏疏都有提到大雨,唯兌州的奏疏遲遲沒到,不知是不是已經形成水患,以緻消息阻塞。今日早朝之後,朝臣們都留在納谏殿,一齊商議赈災之事。”
須葉心道,張家把持财政多年,也不知朝廷還有沒有赈災糧可撥。
她撚着絲線道:“但願他們能商議出一個好結果。”
群臣的商議,往往不是商議,隻是吵架。
果不其然,諸立軒回禦史台時滿身戾氣,沒有個好臉色:“國庫沒錢,竟能怪上轉運司了!”
小禦史們聽見了這一句,一時間都開始議論紛紛。剛到禦史台的清見一皺眉,仿佛國庫吃緊已不再是個秘密,而是坊間鄉野茶餘飯後的閑話。
他朝扶額凝眉的諸立軒走去,問:“怎麼回事?”
諸立軒将笏闆一擱,冷哼了一聲,将朝上的事講給了他。
原來張雍以做治粟内史三年之久,竟沒能為國庫省下一丁點赈災糧,此時多地受災,治粟内史及屬官上下都遭到了訓斥。張雍以被訓斥之後,借此将矛頭全都指向轉運司,與他們相互質疑。
清見估摸着成立轉運司以來,諸黨也在其中撈過油水,但他不能把話挑明了說。
“諸大人,現下最重要的不是分辨誰的責任。”清見同他道,“他們說了什麼不要緊,要緊的是誰能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諸立軒攤手道:“國庫都沒銀子,我又能有什麼辦法。轉運司已然夠替他們擦屁股了。”
若是京中那些豪紳還在,興許張黨還能從他們身上刮出一些,可惜已不可能。清見勸他不要着急,從旁引導起來:“其實,大章的鄰國不隻有樓象和犀疆,大人您的故國也十分富庶。”
他這麼一說,果然讓諸立軒平靜了不少。
“你是說……招定?”
“确是。”
諸立軒凝眸沉思,手指有節律地敲動着自己的笏闆,将這個主意的利弊都想了一遍。此前他其實也有想過,自己同幾個富紳建交,許以好處,加以利用,将這些權力牢牢握在自己手裡。
但同時也會有很多顧慮。一來,大章與招定之間曆來有利益往來,自己可能會被參上一本以權謀私,二來,讓人發現他還在與招定人交往密切,不利于他日後的晉升。
良久,諸立軒捏着下巴說道:“若能将這事放到明面上……”
也便是他做中間人,把這交易變成招定對大章的援助。這樣也許可行。
清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換了一種問法:“諸大人可能夠為了大章百姓向招定求援?”
諸立軒滿意地點了點頭。
*
諸立軒将與招定人的宴席設在杜康閣。
為了避嫌,他本人并沒有到場,而是讓清見代為牽線搭橋。這樣的髒事清見曾經替徐召慎做過不少,已然習慣了。
既到杜康閣談事,免不了要喝上幾盅。為免一會兒喝多了回不了家,清見将景樹帶在自己身旁,并與他交代:“别跟夫人說我飲酒,今日可能要回去遲些,我就在廂房歇。”
景樹識趣地點了點頭。
杜康閣有兩層樓,與樓象的銅樂閣相似,第一層供大衆飲酒作樂,第二層設有小閣子,與外面的客人相隔,是另外的價錢。
多年以前,張佩中和齊秋曾在這喝得人事不省,歸今和清見趕到時,隻見他倆一個在打醉拳,一個脫了衣衫在吟詩起舞,他們的身影仿佛仍在這裡徘徊。
清見沿着記憶走上樓去,終于來到了招定人所在的小閣子,他們已經在這等候多時了。
隻見三個男子圍坐在竹席上,為首的是個頭頂戴着魚紋銀飾的年輕人,便是諸立軒提過的鑄銀商溫康平的兒子溫沁,他滿身桀骜不馴,隻略擡擡眼皮瞥了清見一眼,問:
“諸大人呢?”
清見拱手示意,“諸大人今日事忙,由在下代為接見各位,還請溫公子見諒。”
溫沁抄起手來身子往後一仰,索性閉上了雙目。他的喉結上下一動,說道:“諸大人若是不得空,少爺我便等到他得空了。我不和你談。”
“那溫公子怕是要失望了。”清見将衣尾輕提,在他們跟前坐了下來,“與您的想法一緻,諸大人也不會同公子談事,您就同我湊合湊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