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昀州已不需要平亂了。
“所謂百姓械鬥根本不存在,都是昀州刺史葛祿年勾結的亂賊。葛祿年和被抓的刺客在獄中都已經招了,除此之外,他還招供了自己是受張雍以脅迫,目的是……刺殺三皇子。”
諸立軒将兩份供狀呈上,又上呈了兩份劾狀,一份是張雍以,一份是蘇清見。
他俯身跪下,與皇帝說道:“葛祿年受張雍以指使,重金找來犀疆的亂賊,在互市之上挑事,傷及百姓,以此抹黑互市。随後,張雍以指使蘇清見借口曆練,帶兩個皇子去往昀州,刻意給葛祿年刺殺三皇子的機會。除此之外,蘇還有包庇曾湮私挪裡京府官銀,等等罪狀……”
諸立軒的彈劾聲,殿外的清見皆聽在耳中。他聽了一會兒,又覺得實在乏味,目光移向了納谏殿門口的石階上。
半個時辰過去了,終于輪到清見進殿說話,他與剛出殿的諸立軒擦肩而過,後者眼高于頂,并沒有将他放在眼中。
清見走進納谏殿,此刻,徐召慎看他的眼神已經滿是憎惡。
“朕要你做太子太傅,你卻要朕的兒子去死?”
徐召慎起身走到清見跟前。他們各自都清楚知道,他說的這個“兒子”,指的并不是雲俯。
否則他就該說,“多虧你在昀州當機立斷,救了雲俯一命。”
他恨的是清見縱容了張黨,裹挾着他最鐘愛的兒子徐雲俨走向深淵;他恨的是清見辦事不力,又将他努力維持的平衡打破;他恨的是他不得不處理張黨,不得不處置徐雲俨,而這一切都因為蘇清見,是一顆不受控制的棋子。
“蘇清見身為太子太傅,未能履行職責,反倒教唆朕的兒子作惡。”徐召慎面向清見,面目陰冷,“傳朕旨意,即日革去太子太傅一職,去殿外石階下罰跪思過。”
“……”
清見沒有為自己申辯,申辯與否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他領旨跪在石階之下,聽見旨意開始不斷從納谏殿傳出。
“葛祿年聯絡外敵謀害皇子,革去昀州刺史一職,即刻問斬。”
“張雍以通敵,收受賄賂,結黨營私,又意欲加害皇子,革去治粟内史一職,待日問斬。”
“太子失德,貶為庶人,即日起圈禁文豫宮,非诏不得出。”
“……”
烈日灼得清見面頰微紅,他已在此跪了兩個多時辰,體力近乎耗盡,氣息也逐漸不穩。
最後一個從納谏殿出來的人是雲俯,他走到清見跟前,目中含着眼淚,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清見意識到自己從前不曾教過元良的,今日一定要教給雲俯了。
那就是作為君主,自保的能力。
清見向他一笑,擡起手,仿佛手中正握着一把木衡,他聲音微啞:“帝王之道,便是掌好其中的平衡。若是你不去駕馭這把木衡,它就會反過來駕馭你。”
他相信以雲俯的智術,應該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果然,雲俯點了點頭,眼淚即刻就從雙目之中淌了出來,“我知道了,先生。”
他早該知道,從一開始,清見和須葉的選擇就是他。
從兌州開始,清見與須葉的所有籌謀,都是為了讓雲俯做新帝,他是他們共同的選擇,他身上有徐召慎缺失的東西。
雲俯走後,阿栎從納谏殿走了出來,傳來徐召慎的口谕:“蘇大人,方才三皇子和小裴大人為您申辯良久,陛下已然氣消了,您回吧。”
他說着,面上有一絲不忍,“還有……張丞相病危,陛下已決意去東府見他最後一面了。”
清見在阿栎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此時,落日餘晖照在納谏殿外的石階之上,鍍上了一層明暗相間的顔色。
張丞相病危,注定了張黨衰敗的開始。
但是諸立軒的彈劾還沒有結束,他又先後彈劾了烏悅被殺一案,鹽運謀私等等罪狀,将其餘的張黨也悉數定罪,朝中格局一日之間發生了巨變。
阿栎将清見攙起來,方走了兩步,他便脫力倒了下去。
*
清見醒來時,須葉就在他身邊。
自從昀州回來,似乎沒有一個人有過好臉色,徐召慎、諸立軒……人人都挂着一張臭臉,唯有須葉沖他笑。
“醒了?”她的聲音,如溫柔的春風。
“須葉,是你。”清見腦袋還暈着,但見到她以後心下放松了不少,“還好。”
此刻,身着官服的文琮也在房中:“蘇大人,還好你此次隻是中了暑熱。姐姐讓我拿了外敷的藥膏過來,我方才看了,你膝蓋傷得挺重,需得日日擦藥,最好是卧床休息幾日了。”
清見尚迷糊地看向他,“你還穿着官服,可是東府那邊……?”
“是。”文琮道,“半個時辰前,張丞相病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