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的例行朝會,可謂是讓許多人見了世面。
最初,朝臣奏報一切如常,就要退朝時,徐召慎坐在堆積成山的奏疏後,忽而向衆臣下旨,準備拆除僖神廟、驅逐招定人。
這一日終于來了。
他要撕毀盟約,同時亦會斬斷諸立軒與溫康平的盟約,前者失去一部分權力,後者失去一部分收入。
九位卿大夫裡,有八位都在竊竊私語。諸立軒站在他們之前,向皇帝道:“陛下,朝中對此意見不統,按律,應當竹簡上書取多數朝臣的意見。”
徐召慎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起身道:“這是朕下的旨意!”
他忘了,上一次他攻打犀疆時,朝臣大多聽的是張黨的号令,而今張黨已經不在了。
“陛下請息怒,這是老祖宗的律令。”諸立軒手捧着牙笏,話音淡漠道,“為的是,随時都有忠臣之言如繩索一般,約束着君王的行為。”
十個人竹簡上書,三人支持,五人反對,兩人棄權。
面對這個結果,徐召慎氣得連胡須都在發顫,“退朝!”說罷,他又向身邊的阿栎道,“傳朕的話,谷梁盈醫治小皇子不力,即刻下獄聽審!”
羊彌期腳步微滞,看來皇帝已經意識到今日的局勢與蘇清見脫不了幹系,想要以此洩憤,做自己的權力被架空之前的掙紮。
羊彌期走出納谏殿,極想問一問:陛下,您在禦史台架空我權力的那一日,可曾想到過會有今天呢?
大抵他從來沒有想過。
月圓之夜,谷梁盈被革職下獄。
須葉沒等景樹扶她一把,幾乎是自己跳下了馬車,步履匆匆地奔向了府中,卧房還留着燈,但清見顯然已經睡了。
濛女聽見了響動,自側廂房揉着眼睛走了過來,“嗯?你何時回來的……”
“剛剛。”須葉低聲說道,“我聽說孩子們都送去樓象了,為何?”
于思齊,的确在他們覺察危險時,會選擇送她回齊祎和蘇太後身邊,小藥從小到大沒怎麼離開過他倆,清見連她也送走了?
“他姐姐請的大夫替他針灸,小藥看了總哭,他聽得心疼,索性讓惠阻帶她一起去了樓象。”濛女将手裡的油燈放到了石凳上,照得庭中一片光亮,“小藥隻當是陪思齊去玩,去時并沒有鬧脾氣。”
難怪,這樣也好。
馬上就要到交鋒之時,思齊和小藥在京,隻會讓他們顧慮前路。
看到清見額上的擦傷,須葉擡手撫了撫他的臉頰、額角,與此同時,濛女走近了她:“他姐姐說,他自小樓上跌了下來,大夫看過了,這隻是輕傷。”
須葉喚了清見幾聲,良久之後卻無反應,她不解地看向濛女。
“已經昏睡一整日了,隻偶爾蘇醒。”濛女道,“文大夫來診過脈,他說設法回宮去請谷梁大夫過來看一看。”
而今日早朝之後,谷梁已經被徐召慎下獄了。
須葉握住清見的手,将之靠攏在自己的臉頰,她閉上眼,不祥的記憶如大雨般闖入她的腦海裡,她盡力不去聽,不去看,可是無論她如何克制都沒有用,直到記憶裡的清見朝她一笑,忽而說:“橫橋上有雲門金頂、一路绮繡相送。你可願一同去看看?”
于是她伸出了手,由他牽着來到了修繕完工的橫橋一端。
果然如他所言,橫橋頂端有繪金雲紋,一擡首,那繁複的紋章好像少女的繡裙,好看極了。
橫橋中如是溫暖,修繕的工人添置了避風的竹簾,加上兩排燈籠,霎時間燈火輝煌。可是燈火一燃起,須葉周圍的人就變得多了起來,也變得高了不少,須葉隻能仰望着人來人往,迷茫不已,忘記了自己為什麼來到這裡。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想起來了,是阿娘帶讓她來看端午的燈會。
“清見,清見?”須葉試圖找到他,但是顯然不太可能,這時候她才四歲,哪裡識得清見呢?
可是她試過了,靠她自己怎麼也走不出橫橋,她被困在了金色的雲紋和無盡的燈火之中,反反複複地來到同一個地方。
臉頰冰涼,她應該是哭了。
她覺得阿娘無情,卻又怕自己離開太遠,阿娘找不到她。也許阿娘會折返回來帶她回去,也許她隻是忘記了,并非故意而為之。
“須葉。”忽而,有個聲音喚住了她,“跟我來。”
須葉知道是誰。她欣喜地回過頭,見到了一個六、七歲的清見,正在沖她咧嘴笑。
小清見牽起她的手,帶着她跑向了橫橋的另一端。
“清見……”
她用力喚了一聲,突然醒了過來。
“醒啦?”清見靠坐在床上,将早就備好的手帕遞給了她,“翊國夫人,您的鼻涕眼淚,淌了我一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