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一刻鐘之前。醒來時發覺須葉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且他的衣袖全都已經濕透,原本很想喚醒她,又想着她興許實在太累,便讓景樹給她搭了毯子,由她枕着手臂睡了一會兒。
見須葉仍紅着雙目,清見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腦袋下墊着,玩笑道:“好了,現在該我了。”
然而須葉隻是撫着他的臉,輕輕地靠在了他懷裡。
“你知不知道……”
清見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但是他知道須葉想要問的話,忙擁住她,輕聲哄道:“我知道,我知道……把你擔心壞了吧?”
須葉隻是點頭。
她怕自己一說話,淚水便會止不住流淌。
“沒事了,須葉。”清見和聲說笑,“我聽景樹說,今日早朝,皇帝的旨意被五位卿大夫否了。”
這話隻是聽着都覺得離譜,但卻切實發生于此。徐召慎多半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權力正在被逐漸削弱,清見與須葉也離他們的目标更進一步了。
“隻差一步……”
“隻差一步。”清見附和了她,雖然病容虛弱,卻分毫不減目光中的堅定,“沒關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說罷,景樹前來傳話:“三皇子重病,宮中太醫皆束手無策,陛下将谷梁大夫特赦出了牢獄。”
須葉聽至此,終于釋懷地笑了。
為保谷梁不死,文玱用了她獻的計。此計險之又險,甚至是以雲俯的性命來賭,還好,最終赢的是她們。
文玱又救了他們一次。
須葉與清見道:“皇帝籌謀着攻打招定,即便是五位卿大夫都否了,隻要掌握兵權的裴太尉同意,也有可能難免一戰,恐怕想逼你去樓象借兵。”
據須葉所知,裴應并不在那五個否決聖旨的卿大夫之中,裴家世代忠良,要他造反不是一件易事。
清見還未完全跟得上現下的情況,“皇帝可有派人過來交涉?”
“還沒有。”
那應該也快了。
果然,谷梁出獄後不到一個時辰,阿栎帶着皇帝的聖旨來了蘇府。從阿栎的神色看來,仿佛帶來了一件大喜事。
阿栎一來,也先是恭喜了須葉:“賀喜蘇夫人,現在諸事已經明朗,陛下有意複蘇大人在禦史台的職位、俸祿。”随後他側過身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蘇大人何在?”
“多謝陛下聖恩,但……”須葉語氣淡淡,引着阿栎走向清見的卧房,“清見如今恐怕難以擔負此職。”
透過晨光,阿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清見,一時語噎。
須葉道:“阿栎大人,還望您替清見謝陛下恩德。”
“……”
送走了阿栎,須葉慢步走回到清見身邊,與他道:“待這次谷梁替你看診完了之後,我會安排她到一個隻有我們知道的地方暫住一陣子,以免她此時回宮,再次受到殃及。”
“好。”清見颔首答允。
須葉又道:“還有思齊和小藥……樓象于小藥十分陌生,我怕她會哭鬧,我們盡快一起去樓象接回她們。”
“好。”清見目中含有微光,“須葉,你說了算。”
阿栎走後須葉仍覺得不安,她害怕徐召慎其實并沒有那麼需要清見,又或者朝中有了新的情況,以至于不肯放谷梁出宮。她守在清見身邊看着光影流動,每一刻都揪着心。
直到宮中的車馬停在了蘇府門口,看見谷梁從車上下來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放下心來。
想來,徐召慎已經衡量過了自己手中的權力。
如果須葉沒記錯的話,谷梁大夫已逾耳順、将至古稀,她下車時,發間雖有染霜,行為舉止卻并不像個老婦。須葉此前摔傷足踝時,還是她親手替須葉正骨,手腕有力,動作也甚是麻利。
須葉即刻上前相迎:“谷梁大夫,您終于來了。”
谷梁盈與她一笑,卻并沒有接受她的攙扶。
須葉收回了僵在空中的手,總覺得谷梁大夫的神色怪怪的,卻不知是哪裡不對。此時,車馬旁的宮人跟随谷梁一路走進了蘇府,全都在中庭停了下來,不知是在監視谷梁還是旁人。
須葉已無暇顧及他們,隻向谷梁說着:“谷梁大夫,上次您給清見開的藥……”
“蘇夫人不必麻煩了。”還沒到卧房,谷梁盈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對須葉道,“老身不會再為蘇大人看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