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人都說,兌州是無人問津的窮困之地。我生于此、長于此,卻是從沒有覺得這裡有多麼窮困,多麼使人郁悶。
小時候,我和南珠時常趴在南錦書院外看那些富家公子、小姐念書,因此略識得一些道理,不過後來南錦書院荒廢,南珠常說我“學了一半”,貌似她自己也沒學到多少。
有一日,南珠笑眯眯地找到我,遞給我一個破爛的青銅梅花杯盞:“減舟哥哥,你看,這是我剛剛在你家外面的歪脖子樹下撿的。”
“這是什麼?”我接過來一看,“像是個破爛,還留着做什麼?”
南珠卻不肯扔,她用這枚杯盞舀起一杯雪,并撚起一朵臘梅放在裡面:“用這烹茶喝該多有趣。”
這破爛杯盞在她手中似乎變成了價值連城的寶物,風雅得不像話。我望着她純真的眉眼,不由地也跟着笑了笑。
我滿心隻想着她若是以後嫁給我做夫人,那會是多麼有趣。
2
不過,我對南珠的心意從沒有向她說起過。我大抵藏了太久,藏得有時候我都快忘記了。
我不敢說,我怕她覺得我癡心妄想,更怕她答我一句“好”,我卻沒有能力護好她。
我在刺史府當差,為了補貼家用,南珠也被她姑姑送到鞠子熙府上做事。鞠子熙是聞名兌州的小霸王,因他有一個在朝中做官的叔叔,他便一發不可收拾,欺男霸女,在兌州橫行霸道,狗見了他都得躲一躲。
南珠在鞠子熙府上,沒少被他欺負。我清晰地記得有好些次都直想抄起匕首沖進鞠府,被容大人攔住了。
容大人說:“減舟,我知道你恨,你出去随便問問,這兌州上下有哪一個人不恨他?你知道為什麼别人不去動他麼?”
因為他有個在朝做官的叔叔,權勢甚大。
容大人道:“而且,他叔叔跟對了人。梁王已經倒了,茂王登基之後鞠蘅便是朝廷重臣,你拿什麼和他鬥?”
我默不作聲。
我知道容恩為人圓滑,再加上來了兌州以後,他被鞠子熙搞得沒有了鬥志,根本不會去動他,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那讓别人來和他鬥呢?”我問。
“什麼意思?”
我向他道:“容大人,我聽聞有京官要來兌州收買丹參,若是讓他撞見鞠子熙的醜态,會怎麼樣?”
容恩聽完,笑了一聲:“傻孩子,茂王派來的人,自然都是茂王黨。他們是同黨,怎麼可能為了不相幹的人而反目相向?”
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
3
沒隔幾日,皇帝的聖旨果真下來了。容大人握着帛書高興地對我說:“減舟啊,有個機會,有個大機會!”
彼時我剛見了南珠回來,還有些心不在焉,他繼續說道:“來收丹參的蘇清見曾是我的同窗,隻是多年未見,待我邀他一頓酒菜探一探口風。”
倒不是我怨他,隻是以容大人的性子,這樣的酒局到最後也隻是喝得瘋瘋癫癫回去睡覺而已。
我不能再等了。
南珠在鞠子熙府上的每一日,我都徹夜難眠。
“容大人能否聽屬下一言?我有個計策,興許可以置鞠子熙于萬劫不複之地。”
其實,我那時候也隻是想着讓蘇先生撞見鞠子熙當街行惡,容大人更狡猾些,他聽完了我的計策以後,刻意在鞠子熙耳邊吹風,誘使他當衆行賄,給鞠子熙下了個難以脫身的套子。
終于,鞠子熙被罷官。
鞠府被抄了之後沒多久,南珠開心地找到我:“減舟哥哥,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東西?”
南珠拉着我的手,帶我走向了她的小箱櫃。這小箱櫃有半尺寬,被她藏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她用鑰匙開了鎖,嘩的一聲,箱櫃裡的東西幾乎照瞎了我的雙眼。
全是銀子。
“你怎麼……?”我不解。
她笑了:“每次一有月銀呢,我都存在這裡,平日還替其他人洗衣、寫信掙些小錢,積少成多便成了這樣。”
沒想到她年紀不大,卻有了這麼多生财之道,我不由得佩服起她來。她又說道:“上午我見到了容大人的夫人,向她說了幾句好話,她想将我留在刺史府。”
“果真麼?”我聽罷,也因此激動起來,“以後我們就可以總是見面啦?”
我說完忽覺得這話有些不妥,不過幸而南珠沒有當一回事,她支頤道:“是啊……容夫人是很好,但是她身邊已經有了許多親近的侍女,我若是去了她身邊,想來也得不到重用。”
“可是受重用與否,其實也并不那麼重要。”我急于告訴她,“幹的活不都也差不多麼?”
可是南珠頗堅持自己的想法,她道:“不一樣。據我觀察,那位裡京來的蘇夫人身邊并沒有人照顧,她已然有孕,等到以後月份大了連梳洗都不方便,若是我能去他們身邊,必然與在容夫人身邊不同。”
不可否認她說的都是對的,但這樣的話,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且在收完丹參以後,他們很可能會回裡京去,我私心還是希望她能夠與我一起留在刺史府。
我還沒想好怎麼勸她,她又道:“那日我瞧見蘇大人在給他夫人沐發,心裡總想着這事。減舟哥哥,你可有什麼辦法麼?”
當然……是有的,隻是我私心作祟,不肯答應她。
若是我與蘇先生說上一說,想來是可以的。大抵因為容大人提及過,他很是賞識我,在做主罷免了容大人以後,他與我詳細說了該怎麼去收丹參,我全都照做了,但至始至終沒有提及南珠的事。
我不希望南珠離開刺史府。
不過,我亦十分羞愧于自己會這麼想,隻是為了滿足自己每日都能見到她的願望。
4
很快我的顧慮就被打消了。蘇先生病了,因此,朝廷隻召回了張雍以,将他們夫婦留在了兌州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