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輕輕搖擺,遮天蔽日,有些昏暗。
破浪劍穿梭其中,削落頂端樹葉,簌簌而落,露出一些光亮。微光穿林打葉,争相落到地上。
但天本來就烏雲滾滾,似含渾水,将光都吸入囊中,削下再多的樹葉,也隻開闊了一些視野罷了。不可比尋常陽日。
鳳三操控着破浪劍,在林裡來來回回大繞了三圈,慢且平穩,劍音破空。
穿空而經過千歸蘭面前時,他能清晰看到破浪劍的劍身,花紋照寒光。
天上僅賜下來的那麼一小點光亮,被破浪劍捕捉到,送進千歸蘭眼裡。
他有些口幹舌燥,舔了舔唇。
千歸蘭問自己:真的可以碰那把劍嗎?
破浪劍于他而言,不是天子劍。
天地萬民,皆是天地的子嗣,天之父,地之母,天地相合之處,誕生萬民。
父,高遠寬大,母,深厚包容。誕生于地,即誕生于母。承天運,即承父運。
天地孕育,即為天子。
萬世萬民,萬物萬生,皆為天子。
鳳三從來不明這些,他未曾讀過幾本書,也不需要讀。那所謂的三六九等,隻是人族古書上的俗語罷了。
到如今,已經很難把劍分為三六九等,轉而以修為定勝負,以自己的修為定勝負,
千歸蘭并不懂萬千兵器中,劍又有什麼特别的。劍,隻是一把趁手的武器。
而劍随主心。主子是什麼樣,劍就會是什麼樣,主子想做什麼,劍便替他去做。
他的父親,更不是三六九等可劃分的人物。
以人族來說,他成為了神,受萬人敬仰、朝拜,人族皇室有他的香火、卷軸,人族皇室中有他的追随者。
以神族來說,他又不似平常的神,神威仙嚴,壓人于頂,少有神會再下凡間,但他父親回來了。
下界,并未成神也并未成人,反而成了妖。以妖族來說,他是鳳王欽點的驸馬爺,伴守公主一生,為鳳族添恩澤,護妖界太平。
鐘懷遠,從不拘泥于自己處于何境地,他想做什麼,便可以放下一切。
他的劍也一定是這樣。不是天子劍,不是君子劍,也不是庶民劍,隻是一把遨遊天地間的劍罷了。
千歸蘭也不曾想,擁有那把劍、運用那把劍,會得到什麼。那把劍是自由的,不與錢權利益捆綁。
無論後來如何如何,千歸蘭對“劍”又新添了什麼看法,但此時,他隻覺得,那隻是他父親使用過的劍……承父之姿,倍感熟悉罷了。
幾瞬幾息間,破浪劍豎立着停在千歸蘭面前,劍氣激到地上,泛起陣陣灰塵,微微起伏,又重歸于地,留下一些在千歸蘭和鳳三的鞋面上。
“你瞧,這可真是把好劍……”鳳三…稱贊道。
“是啊。”千歸蘭緊盯着那把劍,應和道。
“你過目不忘,想來…剛才我連轉三圈,你已然熟悉?”鳳三道,腦中清醒無比。
越接近目标,鳳三越冷靜,越沉穩,如今,他的心中和面上,倒是合二為一,不可分割了。
“以靈力包裹住整把劍,推動劍尾,調控劍鋒,再以靈力相調。”千歸蘭道。
這從來都不是難事兒,誰都會,他更是看過不下無數遍,早已爛熟心中。難就難在,他本無靈力,何談開始。
鳳三應了一聲,點點頭,轉身靠在一棵大樹上,擡手示意他開始。
千歸蘭有些緊張,對未知陷入一種不可避免的恐懼感,是緊張也是刺激,由莫名事物帶來的獨一份感受。
他側頭看了一眼鳳三,簡單的看他一眼,又投放出幾絲信任。出了問題,隻有鳳三可以控住局面。
鳳三靠在樹上,束發高冠,身上穿的和鳳宮仆從穿的不同。千歸蘭用什麼料子,他身上穿的就是什麼料子。隻是他習慣穿灰色,故一直身着灰色鳳紋錦袍。
旁的鳳以為他不張揚,喜好古樸典雅之服,其實隻是習慣了,曾經多年穿的粗布麻衣,皆是灰色,他一向穿的都是灰色。
沒道理來了鳳宮,就随了那王子,整日穿些花枝招展的衣裳……
接到那抹目光,鳳三回以一個微笑。
猶如這幾年間千百次一樣,兩兩相望……盡在不言中。
千歸蘭安了心,閉了閉眼,擡手湧出來以蠱蟲幻化的靈力,白流打到劍上。
破浪劍周身顫抖起來,是靈力還不夠控制住它全身,千歸蘭咬了咬牙,從手中湧出更多白流出來,逐漸覆蓋所有。
第一次運劍,神經緊張又精神高度集中的千歸蘭,沒有發現,他操控的破浪劍,和鳳三操控的,是不同的。
鳳三的靈力猶如清水,不改劍身真色,渾然天成。而他,一股蠱力白流,包裹住破浪劍,寒光精鐵被白光覆蓋,變成了一把炫目的白劍。
總歸是,千歸蘭穩住破浪劍了,劍身不再顫抖,雖然仍有些搖擺,但也在可控内。
他露出一絲微笑,想看看破浪劍在他手中的美妙情形,也想停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最好叫他此生難忘。
千歸蘭運用住了,他父親的劍。
“很好,接下來…隻需要繞過一圈就好。太多……你的靈力會不夠。”鳳三誠懇道。
千歸蘭這才反應過來,不能停留太久,他沒有煉化很多的蠱力,再久,他便運不起來這把劍了。好不容易拿起來了,自然運一圈才好。
破浪劍落下陣陣白氣,那是散去的蠱力,其隻能發揮一次性的作用,若再用,需以心血之力催化與蠱主相配的蠱蟲,再加以煉化。
蠱蟲不多,千歸蘭的心血,也就一隻鳳凰那麼多。
不過正如鳳三所說,破浪劍很輕也不大,所以還好還好,這些蠱力是足以運劍一周的,就算不夠,再以周身血力成倍地代替心血補上,也是夠的。
千歸蘭從手心中發出更加多的白流,手臂顫抖,被袖子擋住,他也分不出心神去掩蓋,更分不出心神來察覺,鳳三是否發現他的異常。
破浪劍逐漸往上升了一部分,千歸蘭屏住呼吸,推動劍尾,注入太多白流了,破浪劍一下子斜着竄飛了出去,劃下好幾個樹枝,砸到地上,斷成幾段。
慌亂一瞬,千歸蘭又減小了一些白流,破浪劍這才一時快、一時慢的往前面飛去。
鳳三在旁邊悠閑的抱着手臂瞧着,千歸蘭上手很快,破浪劍剛才還不穩,現在已經平緩勻速地飛着。
而運劍的那隻鳳也不在如臨大敵,周身放松,呼吸恢複平常的節奏,臉上露出明顯的笑意,毫無覺察。
千歸蘭逐漸感知到,破浪劍穿梭時經曆的一切,草木散發出的清幽,割風時的快意,他好似和劍融為一體了。
不舍,很不舍,他盡可能地讓破浪劍飛的慢一些,哪怕飛地越久,他臉色越蒼白,心血燃的越快。可心裡是暢快的,就夠了。
再不舍得,也有盡頭,世上萬事莫過于如此,離别之前最為痛苦,而離别,總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