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什麼,徑直離去。
千歸蘭推開門,雲孤光正寫完一幅紅底墨字的對聯拿起來看着,聽他來了頭也不動地問:“把這幅字挂在東天宮的宮門上如何?也好讓神界看看人間風光。”
以對聯窺人族風光……
“…甚好。”千歸蘭道。
他關上門走過去,手往雲孤光肩上一拍,雲孤光隻感到頸旁肩下一麻,随後便無知無覺了。
“木晚,你有幾成把握?”千歸蘭問。
“十成……光神有一個夢,踏入,就無法醒來。”
“好。”
千歸蘭将地上雲孤光手中的對聯拿起放到桌上,将雲孤光扶至榻上,輕輕地喚了喚他:“雲孤光…雲孤光…?”随後看着他靜待了片刻。
廳中靜得發冷,門外潘連安調侃三仙女的話清晰可聞。
千歸蘭呼出口氣,将手伸進雲孤光的衣衫裡,在他腰側尋到了一塊令牌——東宮宮主之令。
令牌觸手冰涼,他摸索着将其扯下,正要拿出,手腕突然被抓住,讓他動彈不得。
千歸蘭惶然擡起頭,本以為會對上雲孤光冷峻審視的目光,不想他仍是緊閉着眼,隻是皺着眉頭。
外面陽光普照,高大的梧桐神樹聳立着,白硬的枝幹平添清立之感,為莊嚴肅穆的東天神宮增了幾絲活氣。
神界的微光打過薄紙透進房裡照在光神平和的臉上,異香在遠處的圓桌上升騰鑽入光神靈敏的鼻孔,窗旁的花上露珠悄悄滑落聲音傳入光神敏銳的耳朵。
而光神依然睡着,毫無反應。
千歸蘭俯下身,輕聲喚着光神。
“大少主——”
“雲孤光——”
“帝師——”
“石質明——”
“東宮主——”
“莫還光——”
“……”
“……”
千歸蘭靜等了一會,光神依舊無知無覺。他用手指探了探雲孤光的鼻息,綿長均勻,又去把脈,脈象康健有力柔如流水。
他道:“原是做夢了………睡吧…睡吧……”千歸蘭拂開雲孤光的手,又起身将那緊皺的眉頭撫平。随後拿出令牌,推門而出。
門外有無數雙眼睛正看着他。
這足矣熾目的睛光,可以殺死任何一個心有膽怯、畏懼的人。
妖也是一樣。
千歸蘭很早就對“生”“死”二字了然于胸,其中緣由,固然包含了人族與生俱來的深思,但…更主要的,是他生無靈力,沒有靈力,便會擁有痼疾、衰老、死亡,是塵世的昙花一現。
死,是他必然的死結。
玉玲珑給了他“生”。
而鐘懷遠也早早就把“死”交給了他。
可無論生,還是死,都不是千歸蘭想要的……
千歸蘭回身,輕手輕腳地關好門,又轉身大步疾行,手舉令牌高聲說道:“東宮有令!”
衆神看清了他手上的令牌,上面“東”字。陌生,他們此前從未見過,熟悉,他們甚至此物是何。
千歸蘭疾步走下台階,朝衆神高聲道:“凡羁押在東域内的神者仙使,皆解關放行!”
“這…放行?”
潘連安猛地轉身攤手問道,抱臂看向應将。
應将沖他搖了搖頭,不明所以。
東宮衆神官三兩唏噓起來。
千歸蘭無視衆神異樣的眼光,走至二神三仙面前道:“愣着幹什麼,去将被押解在東域牢籠的神仙都放出來。”
潘連安看到千歸蘭手上的東宮令牌,又往屋内看了一眼,撓了撓頭久久沉思。
“怎麼……我拿了光神的令牌,并在此地高聲下命,你認為光神會全然不知全然不曉?”千歸蘭冷聲問道。
這麼大的聲音,不是聾子,都能聽見。
這麼重要的令牌,不是瞎子,都能發現不見了。
潘連安仍舊是猶豫再三,斟酌着看向東宮不解的衆神官,他張口道:“神君,這——”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聲音一直停留在這字上。
應将接着道:“東宮下來隻聽光神号命,這令牌雖神通廣大,卻也是名存實亡。”
“對對對對。”潘連安打着哈哈擡腳道:“神君稍安勿躁,我現在就去問光神!”他動作奇快,話音未落,手便觸了到門邊,欲拉之。
正是千鈞一發之際,千歸蘭擡手,将潘連安定住。
他轉而對應将道:“應神君也敢攔我?你既知曉王書齊行蹤,為何隐而不報?”
聞此言,三仙女一齊看向應将。
“你知道老王在哪?”她們異口同聲地诘問道。
神官們也驚然相看。
應将欲緘口不言,擡眼便見千歸蘭拿出一本《齊書雜記》扔到他身上。
他略帶狠厲地握緊那本書,應道:“是,我知道。”
應将知道王家祖宗王書齊在哪。
衆神驚愕地朝着應将指指點點。
被定在門前身形誇張高擡着腿的潘連安聞言,眼睛恨不得飛出來去看應将和千歸蘭這裡,他咬着牙腹語道:“靠——你小子藏得挺深啊——”
千歸蘭揉了下左眼皮,俯下身解着三仙身上的捆仙繩。
敬神官道:“你…應将,王書齊可是緻使人鬼殊途的罪人,若是百年前鬼王找到了王書齊,興許……”
羅神官道:“雖說神仙不問人間事,可百年前那一戰光神失了心智調養許久,神界更是隕落了一位雲遊四海的王神啊。”
千歸蘭解繩的手一滞,被修竹調侃催促道:“小娃娃,解啊。”他這才又繼續解下去。
易神官道:“若說那位王神和你無親無故,可當時光神已将你召進東天宮當差,你竟做出此等背信棄義之事。”
應将無話可說。
“好了——”
三仙女重獲自由,止住了這些義憤填膺的神官們的話頭。
萱草說:“東宮有令,解關放行,還不照辦?!”
芭蕉道:“至于此神,知情不報,也是有罪……”
修竹輕巧地拿下千歸蘭手中的令牌,講:“吾輩三仙,可不手軟。”
她往其中注入法力,東宮令牌震顫起來騰飛到天空中,光芒大盛引得衆神仙避而不見,或拿衣袖,或摘帽子擋住。
“東宮有令,凡羁押在東域内的神者仙使,皆解關放行——”
是光神的聲音!
衆神官聞此言,紛紛作揖道:“諾。”
随後四散而去。
令牌又重新回到千歸蘭的手中。
應将直直地在原地站着。
千歸蘭解了潘連安的定身術,命他們二神駐守東宮,便帶着三仙離去了。
看他們的方向,正是東宮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