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福莊園對我來說不算陌生了。小說中看到對它的文字描述,電影中看到它的大體形象,而這一次中,我二年級時也來過許多次……華貴寬敞的門廳,極盡奢華的裝潢,蒼白的石質樓梯旋轉着連通暗色裝飾的、挂滿金框肖像或風景畫的道道走廊,每道走廊都排列着無數房間,每道門上都刻有繁雜的紋飾,門把手是黃銅或金,有着精巧的鎖孔。納西莎在帶着我走到一扇門前時冷漠地說:沒有鑰匙,沒有許可,誰也别想在這裡随心所欲……說這話時她湊近一點,我的眼睛裡映出她的倒影;她看了我幾秒,然後露出淡淡的傲慢神色。
“忘了你不可能随心所欲了。”
她纖長的黑影從我身邊遠去;記憶再次清晰起來的時候,另一個黑影在我身邊向我垂下。門廳沒有開燈,夜色如滞重的水漫延房間各個角落。眼前華麗的大理石壁爐燃着熊熊烈火,他的拖長的影子,和長袍拖到地上的黑色融在一起。他伸出手,越過扶手椅的深紫色邊緣握住我的手,觸感冰冷。
“‘我’的命令是你不能離開這裡,但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坐上一天呢?夜很深了。”
十六歲的湯姆·裡德爾握着我的指尖,輕輕卷曲手指,于是我們互相觸碰到對方的指根、手心。他聲音輕柔,落在無人的寬敞客廳就像落在天鵝絨墊上,周圍一片安靜。
我閉上眼睛,借這短暫的、間斷的清醒思索,我究竟為何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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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地魔在等待。有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裡德爾不會放手;但很快,我重新踩在了地面上,站在他們中間。這該是個奇異到詭異的畫面,兩個黑魔王站在馬爾福家門口,一個不成人形,一個仍然年輕;你站在他們之間,很難說你想得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刨去那個死亡選項的話。那雙瞳孔如蛇的紅眼睛眯了一下,它的主人臉上顯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伏地魔尚未說話,裡德爾就輕飄飄地說:要在外面處理這件事嗎?他看向他身後,馬爾福一家、以及貝拉特裡克斯——她的表情驚疑不定,身上似乎還殘留着上次任務失敗留下的懲罰痕迹——目光轉向門廳側邊的樓梯。
一老一少的視線短暫接觸,然後伏地魔随意地揮動魔杖;再然後周圍空間一轉,一個不大不小的、布置接近書房的房間出現在眼前。我還沒适應突如其來的場景轉換,伏地魔已經轉到了房間裡唯一一張沉重的木制書桌之後,手指劃過漆具的表面;他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擡起下巴。
“啊,又一個……你把你自己切出了一塊?我還擔心我是不是不能再做那個了——”
魂器。他看得出來。我沒有說話,這裡沒有必要說話。裡德爾經過我往前走了兩步,站在距離桌子半米的地方,背過手,聲音平靜。你的确不能再做了。他說,伏地魔稍微睜大眼睛,手中的魔杖指向我,他便以一種令人信服的語氣解釋道:你做我時分得太多……在金杯被毀、挂墜盒丢失的眼下,多一個魂器不好嗎?
不錯,但你是否知道——這是我們的敵人呢?伏地魔冷冰冰地說。我很好奇她那些奇妙的能力和對我們秘密的熟悉從何而來……看來現在有答案了。我長生的護衛、我忠心的魂器,難道也有了别的想法?是嗎?
大蛇從他身邊慢悠悠地遊上來,盤在桌上,咝咝地吐着蛇信。
當然。裡德爾回答得很快。可我想你能理解……征服一個不屈不撓的敵人、使她永恒地屈服,不亦是一項壯舉?創始人的遺物、我們偉大祖先的财産——不再有了;蛇——你已經做了;那麼接下來還有什麼能配得上承載我們的靈魂一部分呢?他幾乎以一種驕傲的語氣說話:敵人,我們功業的豐碑……
伏地魔短促地一笑,換上一種令人生寒的打趣口吻。
“那麼,等我們殺了那男孩,再拿他的屍體做一件,不是更好嗎?”他說,“我們甚至擊敗了命運的對手。”
“我們還沒找到殺他的機會呢。”裡德爾說,“在金杯和挂墜盒失竊的情況下,你還要給他創造更多的機會嗎?”
房間架子上的金銀器倒映着我們三人的影像,我在他們談話的間隙撇過一眼,然而伏地魔的聲音很快又響起來。
“那麼——這個?你總不是随便選的……況且,為什麼不殺了她再做呢?讓一個不忠誠于我們的人帶着我們寶貴的靈魂四處反抗我們?貝拉特裡克斯可是上次差點就殺了她……”
?你這人騙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騙了。
我暗自腹诽一句,又想到原著最後決戰裡他沾沾自喜宣布哈利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捕的……好吧,基操,這兩人都是,要是說一次謊給他們一納特,他上兩年學就能去古靈閣開賬戶,金庫夠格放萊斯特蘭奇旁邊。
裡德爾似乎透過金銀器的倒影看了我一眼,但那感覺轉瞬即逝;他仍然站在前面,面對着多年後自己的懷疑。他背在身後的一隻手在另一隻手腕上慢慢敲打兩下。
“不錯。”他接着說,“我不對你撒謊,那就這麼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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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奪魂咒同大腦封閉術的要義有所相似:強硬的意志、人格力量;然而又有所不同。大腦封閉術是鎮靜地隔絕外界對你的讓人不舒服的窺探,奪魂咒則以讓你感到飄飄欲仙的快樂、喜悅和無憂無慮,來清空你的所有獨立思考能力。在那種令你大腦一片空白的喜悅中,你不知道自己是誰,隻能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施咒者的命令。你是活着的,但你實際上并不能感覺到自己身處何方。
我碰上了當世最強大的奪魂咒施法者;而且情況非常不幸的十分特殊。如果不是現在金杯、戒指與挂墜盒統統失竊,我可能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隻是被簡單地命令待在馬爾福莊園:想想納吉尼在之前到處執行任務的模樣,也許我某天掙脫出來,會發現手上的魔杖剛結果一個無辜者的性命。
冬季的馬爾福莊園充斥着冷氣,這是不管盧修斯和納西莎怎麼盡全力想要讓這個家更加溫暖、适宜人居的努力都毫無用處的一種寒冷。他們在每一個房間的壁爐燃起熊熊火焰,讓不幸還沒有被解放的家養小精靈多比在地上鋪上厚厚的地毯,隻在最晴的天氣才稍微打開一點門窗通風,但這所有想要追尋他們過去可愛家園的努力,甚至還沒有在莊園内聚起一點暖氣,就會被來來往往的食死徒踩散。
但我感謝他們的努力,這讓我長久地留在客廳最靠近壁爐那張扶手椅上有了理由。在一片時常難以理解自己的空白中,我掙紮着在腦子裡的小角落對自己說:坐到最暖和的地方不要動……不要動,不要走進他們為你安排的房間。留在人能看見的地方,留在還能接觸外界的地方。
這不是完全的好事:格雷伯克走過門廊時一身腥氣,目光長久地黏在身上的感覺惡心得令人頭皮發麻;有時他們帶着一些可憐的巫師走進來,即使尚在難以認清現實的迷茫之中,我也能聽到那些凄厲的慘叫,就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盧修斯和納西莎不靠近我,但貝拉特裡克斯時不時就要走過來,她的小銀刀緊貼着我的臉慢慢劃下脖頸,流連在動脈,好像隻要有機會,就要往下紮。
“你最好不是要把她殺了。”
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聲音從門邊傳來,他穿着旅行鬥篷,語調冷淡。他大步流星地往裡走,然而不是往門廳這邊,而是徑直上樓:他新近當上霍格沃茨校長。貝拉特裡克斯擡起腫眼皮看他,看他走遠的背影,憤恨地收起小刀甩過頭,頭發掃到我臉上。
“别以為……别以為……”她最後還是湊上來,咬着牙小聲說。
我實際上可以“像以前一樣跟人說話”,隻是我很少這麼做:監聽,監視,多說多錯;但她都湊上來了,所以我眨眨眼,同樣以很輕的聲音回答她。
“你嫉妒啦?别激動,搞不好弄傷我,我還去賣慘呢。”我說,“他也算是‘他’吧?”
她差點暴跳如雷,但被納西莎拉住手臂勸走了。我不确定她現在心裡怎麼想,是不喜歡我在暗示切割論,還是不喜歡我在暗示她隐隐地切割她的領導,而我說他們其實不能切割看待,或者我這句話暧昧不清得讓她兩種意思都能解讀出來,她暴怒不能駁我。
“别去多管閑事。”納西莎的低語傳來,“我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回來了。”裡德爾在四下無人的寂夜握着我的手,“我聽他們說你在這裡坐了一天。”
“我沒有在等你。”我說,“我隻是喜歡這裡,‘你’沒有強求我必須待在這莊園的哪裡。”
他似乎笑了笑,壁爐的火光照着他的臉,即使是他的眼睛也能映出美麗的火焰的影子。
“我知道。”他說,“但夜深了,現在去睡吧。”
我……“不能反抗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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