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又摸了摸臉龐,沒有佩戴任何面具面紗,竟也還安然無恙。
此刻的她,不再是小醫仙那副嬌小的身軀,而是用着原本的樣貌。
盡管還是同一張臉,卻如血池中的白蓮吸飽了養分,搖身一變,舒展成為熱烈的曼珠沙華,美得張揚灼目。
“原來如此,此處乃識海之中。”靈熙低低笑了兩聲,伸展自己的肢體,感到一種久違的舒适與懷念,“青榮啊青榮,你真是把我害得好苦啊…”
她惡劣的想道:要是以這幅樣子去見青榮,肯定又能把她吓得魂不附體吧?
現在戕魂也不在她手中,真是讓人躍躍欲試呢。
這時,一道雪亮的流星從天外飛來,靈熙擡手一點,便讓那星芒乖乖落到眼前。
一切有靈之物,在掌管生死輪回的真神面前,都得俯首聽命。
銀白的星芒在眼前展開,将裡面藏着的景象完完整整展現出來——
天光昏暗,朔風凜冽。
一名女童跟随一位婦人摸黑爬上無極峰,來到一座宏偉宮殿前。
看到這樣的畫面,靈熙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但想到進來前陸青遙對她訴說的請求,又隻好耐着性子看下去。
畫面繼續在她眼前流動。
宮殿由玄玉打造,乍一看卻像是燒得焦黑後被雪掩埋的遺骸,女童往母親懷裡躲了躲,母親将她凍紅的小手捂在掌心,随後帶她一起跪在覆雪的寒階上。
看見母親淚水縱橫的面龐,女童将所有疼痛都咽回了肚子裡。
婦人雙膝下跪,雙手合十,對着空蕩的宮殿苦苦哀求:“大人,容娘自知泠舟一族曾對您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無顔開口求您……可如今,容娘實在走投無路,隻求您念在從前容娘曾救您一命的份上,收留我的女兒。”
“容娘别無所求,隻求她能夠…平平安安長大。”
母女二人跪了幾日,大雪就下了幾日。婦人一直求着,直到聲音嘶啞。
終于,宮門緩緩開啟,露出殿内一位身着玄袍面容肅冷的女子。便是聞名天下的明華劍尊。
劍尊未發一言,輕輕揮袖,将凍得失去意識的女童帶到懷中,為她輸送溫暖靈力。
容娘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孩子,抹去眼中淚花,最後喚了一聲“阿雪”。
她朝劍尊深深一拜,随後轉身,一步步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從今日起,泠舟家主的女兒便失蹤了。
劍尊看着懷裡的小人,閉着眼的孩子似乎感覺到離别,在夢裡輕聲抽泣着,劍尊面無表情地掃去女孩發梢落雪。
“隻要你願意舍棄從前的身份,忘卻恩怨,我可護你一世無虞。但若他日,你欲再尋前塵,便自行離去,無極峰不再留你。”
極目遠眺,殿外再無一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徒兒,暮銀珏。”
……
時光荏苒。
昔日的女童變成一位白衣仙,随師尊修習無情劍訣,道心穩固,不苟言笑。
卻在一個似曾相識的黃昏後,她如當年來時一樣,筆直地跪在劍尊面前。
玄玉殿内,寂靜無光。
“師尊,”暮銀珏雙手伏地,額頭觸上地面,“徒兒不孝,欲前往泠舟家求取秘術,換錦年一線生機。”
劍尊沉默地坐在殿内,神情依舊保持着一貫的冷靜淡然。
但當她看清暮銀珏背來的那位女子的面容,古井無波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絲波動。
那是……
她的另一位徒兒,素山錦年。
她曾封印她的修為與識海,派她去人間曆練。
她對她寄予厚望。可她卻終究沒能堪破大道,反倒與心愛之人雙雙殒命,如今生機已散,乃命中注定的一劫,無力回天。
暮銀珏是她僅剩的徒兒,且向來悟性極佳,她不願再一次看到悲劇重演,于是淡淡道:“銀珏,生死乃世間常事,莫要執迷不悟,一意孤行。”
聽完此話,暮銀珏雪白的面龐更添慘淡,撐在地上的手攥得發青。
師尊所言從來都是真理。
她說大道無情,應斷絕情絲;她說遇事不決,皆一劍斬之。
可如今,那一條路救不回錦年,于是暮銀珏選擇聽從自己的内心。
“無論前路如何,徒兒…非去不可。”
她向來言出必行,也清楚地知道,師尊亦是如此。
說過的話,縱使傷人也如覆水難收。
所以,就讓她這個做徒兒的最後替師尊說一回吧。
“師尊多年的庇護與教導之恩,徒兒銘記于心,入門時立下的誓言亦不敢忘記。此番歸家,違背了師尊的教誨,徒兒願自毀金丹作為懲戒。”
“他日歸于泠舟,望師尊将我逐出師門,從此勿挂勿念。”
那一刻,暮銀珏雖面上不顯,心底無法抑制地湧起悲傷。
不知從何時起,她竟能漸漸體會到從前隔絕在外的那些情感。
而劍尊,依舊是那位無情道大成者,斷絕七情六欲之人。
所以當她看到在自己跟前一點點長大的小姑娘揮劍刺向丹田時,心頭雖劃過諸多難以言喻的情緒,卻很快如投石落湖一般恢複平靜。
咔嚓。
暮銀珏代任執霆峰掌刑人多年,揮劍素來幹脆又利落。
九轉金丹應聲碎裂,釋放澎湃能量,熾烈的光波如隕石撞山,實乃驚世一劍。
一代天驕,自此歸于沉寂。
“暮銀珏”這個名字,最終還是被還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