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山裡安頓下來的那幾天,除了兄長外家裡所有兄弟都沒逃得過積食的下場,包括他自己。
他們家的人身體康健,積食的話出去走走就好了,郭奉孝沒那麼好的身體可以折騰,不想接下來半個月隻能躺在床上就消停點兒。
“受教了。”郭嘉聽的搓搓胳膊,小小阿牞竟恐怖如斯,看來以後逗弄時要更加小心。
茅草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車夫護衛住在隔壁,附近還有用瓦土搭起來的竈台。
仆婦已經将屋裡收拾的幹幹淨淨,郭嘉簡單掃了一眼便招呼荀彧坐下,“我知道我今天對阿牞的關注有點多,但是還是有幾句話想問。”
荀彧挑了挑眉,“什麼話?”
郭嘉謹慎的壓低聲音,“聽說幼兒天眼未合能見鬼神,阿牞早年魂遊天外,會不會至今依舊能看到鬼神?”
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心覺得有這種可能。
白天在村口相遇時就感覺那小傻蛋會時不時走神,進山後分給他的茅草屋沒有收拾好,他便在附近随意轉了幾圈,不料又看到那小傻蛋在無人處表情豐富的自言自語。
村口那次可能是他多心,剛才總不能還是他多心吧?
荀彧:……
這家夥在冀州到底經曆了什麼,離開時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變的神神叨叨?
“你清醒些,世上沒有鬼神。”荀彧嘴角微抽,語氣格外肯定,“阿牞從未和賊人打過交道,今日遇到賊兵劫掠村寨難免會害怕。在家裡表現的太明顯會讓兄長擔心,不找個無人處平複心情難道還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哭鼻子?奉孝,孩子大了,知道要面子了。”
“好像有點道理。”郭嘉頓了一下,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剛才的想法才不合理,“看來真的要好好睡一覺,休息不好腦子都糊塗了。”
荀彧無奈搖頭,留他自己在屋裡好好休息,“你先歇着,有什麼事情明天睡醒再說。”
郭嘉有氣無力的揮揮手,讓他出門時别忘了把門帶上。
他應該是身體走的太快不小心把腦子丢在了路上,容他睡一覺等腦子找回來,明天醒來他還是那個多謀善斷的郭奉孝。
另一邊,荀晔完全不知道他的守護阿飄差點暴露。
小憨憨煩惱不往心裡擱,沒有什麼事情是吃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吃一頓。
太陽快要落山,去處理後續事情的幾個部曲終于回來複命,一回來就把小郎君千叮咛萬囑咐要帶的長戟送來。
河邊軍營的張遼張将軍是個嫉惡如仇的好将軍,審出那幾個賊兵不是第一次幹劫掠村寨的事情後當場就把他們拉去營門口砍了,也算是告慰那些被他們害死的百姓的在天之靈。
荀晔磨了磨牙,“殺賊兵還得靠自己抓,真是沒天理了。”
不過沒天理歸沒天理,再來一次他還是不敢殺。
山裡的傍晚透心涼,不一會兒就徹底黑了下來。
荀晔把長戟放在院子裡,進屋到他爹身旁坐下,“阿父,您說我去當兵怎麼樣?”
荀悅握着書簡的手顫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戰場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身死他鄉。”
“大丈夫當捐軀赴國難,不懼馬革裹屍還。”荀晔攥緊拳頭正氣凜然,然而喊了一句後立刻恢複原形,“外面那麼亂,山裡也不會一直安全,我們總不能一直搬家一直躲?”
荀氏有部曲,不是隻剩下老弱病殘的村寨,遇到少量心懷不軌的賊兵有一戰之力,可萬一遇到的數以萬計的山賊呢?
朝廷已經靠不住,之後崛起的各路諸侯也可靠不到哪兒去,與其提心吊膽躲避戰禍,不如親身下場打出個能夠安穩居住的地盤。
當然,打地盤什麼的離他還很遠,現在說出來隻會讓美人爹擔憂,還是等他在戰場上打出點名頭再說吧。
“阿父不求你拜将封侯,隻願你能平平安安。”荀悅無聲歎氣,他知道孩子大了會飛走,但是當父親的哪兒能沒有私心,“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阿父也不會阻攔。”
荀晔猶豫了一下,想想即将到來的“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還是鄭重其事的說道,“阿父,我要從軍。”
荀悅定定看着仿佛一瞬間就長到這般大的兒子,心裡再多不舍也隻能強忍着,“如今京城暗流湧動,各州郡讨董義軍此起彼伏,阿牞想去哪一方?”
“我想明天先去河邊軍營看看。”荀晔小聲說道,“張文遠嫉惡如仇還年輕,應該不難相處。”
且不說曆史上的張遼有多厲害,隻看他今天能幹脆利落的處置違反軍令的士兵就能看出是個有擔當的人。
萬一那幾個賊兵有個同樣喜歡劫掠百姓的上官,張文遠得為這事兒負責。
再有就是,雖然他的最終目标是呂布,但是呂布的名聲現在已經不太好,把目前從屬呂布又和呂布沒多親密的張遼拉出來可以大大減少投奔的阻力。
荀悅揉揉傻兒子的腦袋瓜,穩住聲音溫聲道,“也好,京城離得近,你叔祖和堂兄都在那兒,如果覺得不合适就再回來。”
朝中争權奪利暫時波及不到底下将領,傻小子有力氣長得好,還有長輩能看顧一二,隻要他自己不胡來,想丢掉性命也有難度。
至于各州郡的讨董義軍……
走一步看一步吧。
荀晔乖乖的坐在那裡聽他爹給他分析天下大勢,雖然他覺得朝堂的風起雲湧和要去當小兵的他關系不大,但是該聽還是得聽。
其實開口之前他以為美人爹會不放心他出門,他們父子倆這麼多年連一天都沒分開過,從軍不是出門打獵,這一走可能好幾年都回不來。
住腦住腦,再想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農民,為了美人爹以後能安心隐居,為了全天下百姓都能安心種地,閉着眼睛莽就完事兒了。
荀悅将知道的消息全部掰開揉碎講給兒子聽,直到講無可講說無可說,才終于長歎一聲放他離開。
“阿父也早些休息。”
荀晔悄悄打了個哈欠,暈暈乎乎回屋倒頭就睡。
夜黑風高,星月盡數被雲層遮掩,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隐約傳來更顯得萬籁俱寂。
茅草屋的燭火持續閃爍到天明。
荀晔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發現他爹房中有動靜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敲門進去,“阿父今日怎麼、阿父昨晚沒睡?”
“阿牞要從軍,以後便不能再喊乳名了。”荀悅将桌上早已陰幹多時的絹帛遞過去,“風雨如晦,長夜将明,取明光二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