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讓夷極不情願地加了這個班。
“你放心,我已經提前填好了自己這一份,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捏着另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問卷,站了起來,繞着餐桌,一邊踱步,一邊對傅讓夷念出内容。
“首先,飲食喜好和忌口。這非常重要,上次我們聚餐就栽在這兒了。”祝知希相當認真,“水果的話,我最喜歡的是草莓……”
怪不得那天冰箱裡突然多了那麼多草莓。
傅讓夷還記得,前天,他下班回家,正好撞見祝知希洗草莓,數量多到讓人懷疑是做果醬的程度。
當時的他站在開放式島台後面,套了件松垮又毛絨絨的小雞黃針織衫,戴着耳機,邊洗邊哼歌。整個人晃來晃去,肩膀露出來大半都渾然不知。耳朵上的金色耳圈很晃眼。
發現有人回來,他猛地擡頭,抓起一顆草莓,超級大聲地問:“你吃不吃啊?”
不敢想象當時他的耳機音量有多大。
這人老了以後耳朵肯定聾得很早。
他洗水果也沒多認真,大部分動作都像敷衍,還很磨蹭。傅讓夷将水杯放淨飲機下接水,走過去,才發現他一旁的手機還在播放電影。
這人好像完全無法專心做一件事。
水差點從杯子裡溢出來。因為他發現一件更離譜的事,洗幹淨的草莓數量相較于之前,簡直銳減。祝知希邊洗邊吃,早就快吃沒了,隻剩下小小一盤。
在他又問了“真的不吃嗎”和強調“是我自己去草莓園摘的哦”之後,傅讓夷依舊冷酷拒絕。
“怪不得這麼醜。”他補道。
誰知第二天一早,出發去上班前,他在餐桌上發現了一張便簽,上面寫着:請傅讓夷打開冰箱。
很想知道這是在搞什麼鬼,在明知快遲到的情況下,他還是分出了極其寶貴的半分鐘,打開了冰箱,一眼看到了一個幾乎寫着祝知希名字的卡通飯盒。
打開蓋子後,他花費了更加寶貴的幾秒鐘愣神。
盒子裡竟裝着一整排草莓“雪人”。
每顆草莓都被他切割開來,尖尖變成帽子,中間夾上一塊切成窄圓柱的香蕉,黑芝麻在香蕉上點了兩顆眼睛,牙簽串起來,頂端還插上一顆圓滾滾的藍莓。
盒子裡還有一張便簽。
[這總不醜了吧?上課辛苦了老公~要多補充維生素哦^-^]
傅讓夷知道他這是故意惡心自己。
他把便利貼摘了下來。
但水果會放壞,而他讨厭浪費食物,所以還是裝起來帶走。
為此,他極為罕見地在專業課遲到了一分鐘,被學生在群裡偷偷議論。
“第二喜歡的是無花果,但其實比起吃,我更喜歡聞那個味道。”
祝知希腳步一停,忽然頓住,問傅讓夷:“你聞過無花果嗎?有沒有覺得有一股奶香味兒,特好聞。”
“沒有。”傅讓夷回神,“我讨厭奶味。”
祝知希笑嘻嘻接道:“信息素是奶味的AO有福了,這就被我們傅老師讨厭上了。”
傅讓夷:“……”
祝知希:“總之我很喜歡無花果,而且我更喜歡熟透的紫紅色果皮的。”
事實上,這一點傅讓夷是清楚的。
因為自從祝知希搬進來,冰箱裡總會有無花果,但吃得不勤,會把它們放很熟,熟到他好幾次都想說“别爛我冰箱裡”的程度。
每次祝知希打開冰箱,都會先拿出幾顆聞一聞,又放回去。仿佛他的鼻子裡其實藏着某種判斷水果成熟度的裝置。
“其他食物的話,我喜歡的太多了,不是很挑食。但是有兩種我不愛吃的,一個你上次知道了。”祝知希敲了三下桌面,“芹菜——傅大教授的滑鐵盧蔬菜。”
倒也不用這麼強調……
“芹菜的好兄弟香菜我也不喜歡,它們都有種怪味兒。”說話間,他已經繞到了胡桃木餐桌的桌尾,“肉的話……我讨厭全瘦的牛肉,很難嚼。”
傅讓夷不可避免地聯想到他咀嚼的樣子,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閉着嘴,嚼東西速度很快。
這口牙好像确實比較适合吃蔬菜。
胡蘿蔔愛吃嗎?他忽然有了提問的欲望。
但最後也還是沒問出口。他覺得沒有必要,自己總能觀察出來。
“哦對,我很愛吃魚,但是讨厭魚刺,因為小時候卡到過,去醫院拿鑷子取出來的。”祝知希說着,用食指和拇指比了比,“這麼長,卡到喉嚨這裡。”
傅讓夷瞥了一眼他的脖子。
“居然沒影響到你說話。”
祝知希睜大眼,好像很驚訝于他的冷血無情。
但他還是繼續了,而且報複性地加快了語速。
傅讓夷雖然一副完全不想聽的樣子,也幾乎零反饋,但也根本沒有要離開這個餐桌的意思,仿佛他忘了自己的雙腿其實有活動能力,他也有選擇拒絕的自由意志。
“啊對了,這個忘記寫了,要加上。”祝知希停住,用筆加了一行,“我對貓毛過敏。”
我知道。
搬進來的第三天,晚七點,他們第一次湊巧地在地下車庫的電梯口相遇,于是進入同一部電梯。
上到一樓後,一位女性Omega走進來,祝知希像是突然能聞到信息素了似的,立刻湊上去。
不過很快,傅讓夷發現,他是沖她懷裡的肥貓去的。
它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它嗎?它會怕我嗎?
三個連招之後,他收獲了短暫的撫摸權,激動極了,還時不時回頭看自己。
傅讓夷當時挑了挑眉。
看我幹嘛?我不讓你摸嗎?
當時的祝知希沉浸在撸貓的快樂中,手摸個不停,還止不住和貓咪對話的欲望,仿佛他們才是同一物種。
直到抵達他們的樓層,他還戀戀不舍地和貓揮手告别,全然沒注意到貓主人的臉都紅了。
不知道還以為現在的beta也突然能釋放信息素了。
但回家沒多久,祝知希就開始瘋狂打噴嚏,臉上也起了疹子。
傅讓夷當然知道這是過敏。
但當時他端着杯子,走過去,假裝不經意地開口:大晚上把臉塗這麼紅幹什麼?要去唱戲?
這隻是他想提示祝知希客廳電視櫃有過敏藥的鋪墊,但祝知希太蠢,真的唱了起來,不過隻有兩句,因為很快他就被新的噴嚏打斷。
不過,他最後還是主動幫祝知希拿了藥。因為不想祝知希翻他的藥櫃,也不想他看到裡面海量的抑制劑。
“我喜歡聽搖滾,但是也喜歡交響樂……”
“然後呢,我有一點收藏癖。我會收藏一些沒用的小玩意,比如朋友們從世界各地給我寄來的明信片,還有路上遇到的漂亮小石頭,或者是一些落葉之類的,我抽屜裡有很多怪東西。”
“我做過很多很多工作,目前的職業呢,是策展人,也是我之前最正式的職業。”
“在國外上學的時候,我開過手工小店,還有校園咖啡館。我喜歡去世界各地當志願者,也做過時尚買手,偶爾也會兼職模特,還導過微電影,做過臨時的樂隊主唱、野生動物攝影師、流浪動物站站長……”
傅讓夷靜靜聽着,腦中卻莫名會因為他的每一句話出現相關的場景,一幕一幕,在字與字之間被拼湊,被搭建,越來越清晰地浮現。
他甚至能想象到祝知希在這些地方,做這些事的樣子。
這是人生中第一次,傅讓夷發現自己有這樣強大的想象力,而他甚至無法控制這種能力。
祝知希的人生濃度好像是尋常人的好多倍,和他這樣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剛好相反。
所以他現在被迫和自己待在一起,困在S市的某所公寓,會覺得了無生趣嗎?
“差不多了。”祝知希笑着念完,拉開他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将這張寫滿的問卷推到他面前,“記得住嗎?”
傅讓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靜了兩秒,伸手,像個真正的導師一樣指出其中一行。
那是祝知希寫過,又整行塗掉的部分,很顯眼。
傅讓夷對比了自己的空表,掃了一眼,問:“‘我會因為什麼事哭’,這一行,你怎麼不寫?”
祝知希趴在桌上,沉默了幾秒,然後看他:“我覺得不用寫。成年之後我幾乎沒哭過,所以不太會出現這種場景。”
“你也不需要寫。”他又補充了一句,截斷了傅讓夷追問的可能。
很快,祝知希又坐正,将筆遞過來:“輪到你了。”
可傅讓夷像個有錢有勢有律師的混蛋,犯了罪但往椅子背上一靠,一副拒不配合的樣子。
“我不想寫。”
祝知希才不會認輸,直接收回筆,也拿起那張空表,好像要做筆錄。
“那你說,我寫。”
但他還是低估了傅讓夷的難搞程度,無論他問什麼問題,傅讓夷都能給出非常模糊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