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像一件披風一樣覆蓋了人間的一切憂思。”——賽萬提斯·薩維德拉
臨晨五點半,月亮落到西邊去,朦朦胧胧,東半邊天的星星就亮起來。屋外氣溫很低,出去小解一趟全身都染了涼意,還是被窩裡暖和。這時候公雞就開始報鳴,你一聲我一聲,一聲接一聲,是即将遇曉的提示音。“可要五更驚穩夢,不辭風雪為陽烏”啊。
睡到直至八點半起床的,老院裡有一小堆花葵花頭。姥姥說一大早就和姥爺去柳樹溝覓羊,還撿了一袋子葵花頭回來。姥爺坐在地上敲葵花頭。找不到短木棒,我拎了個紮掃把的大棍過來。姥爺冷不丁一句,“你把葵花頭都吓滴不行咧。”葵花頭正瑟瑟發抖。
姥姥在擀面,竈火裡木頭燒得“噼噼啪啪”作響,水蒸氣從鍋蓋旁邊溜出來,霧蒙蒙的一片白。
今個兒趕集,姥姥就着急得給我找衣服,說我衣服上因為提了茶壺染了鍋黑,髒掉了。找了件紅綠道的棉襯衣,找了件灰黑的呢絨棉衣,我都穿着。天氣瞬息萬變,一會子烏雲密布,一會子又萬裡無雲。姥姥擔心會下雨,一會子好好地穿了件灰呢絨大衣,一會子又覺得熱,換了件粉色花紋的外套。姥姥從不因為選衣服而糾結,但今天看她一忽兒換一套,都正式的令人眼前一亮。她又不知從哪裡找出來一雙幹淨的藍面白底布鞋,白底刷得幹幹淨淨。今天圍得是天藍的圍巾。而後姥姥就進進出出,看下車充好電了沒,看下我的衣服都幹淨了沒,從新房拿了一雙新的老北京布鞋讓我換上,說我的鞋都開膠了。我說踏一天又踏髒了。姥姥說城上有啥髒的呢,又沒土。我試了試,腳腕子都露在外面,在秋天裡還是涼。
“我這雙鞋雖然弄得全是土,可暖和着呢。鄉村裡就全是土麼,踏得踏得就成這麼個咧。”
“亞茹,給把我滴這個衣服穿上!”姥爺正把身上那泥蛋蛋衣服脫下來,換了一件蔚藍的襯衣。今天他穿個灰黑迷彩褲,我一度還以為他的褲子又染了花花白白的土。
姥爺搭了個便車,姥姥騎着小破三輪車帶着我慢悠悠去趕集。路上有那麼一兩棵樹的樹葉都黃起來。苞米地上邊一片黃褐,下邊綠綠幽幽。我們穿梭在樹影間,光斑不住地變幻。天山還是杵在那裡,陽光照滿,成了藍紫色。天山總有幾朵隐隐約約的雲兒伴着。
集市沒有什麼特殊的,一些農産品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好幾天沒吃點新奇食物了,點了一份燒烤兩份涼皮,和姥姥姥爺吃了午飯。但姥爺到底沒吃飽,回到家姥姥又忙活着做拉條子。
傍晚的太陽很美,金光萬丈。
天黑得越來越早了,這才七點四十太陽就落得找不到影兒了,隻剩下一片橙紅的光亮,躲在老榆樹後面,把高大的榆樹葉斑斑駁駁的輪廓印得分外清晰。
鳥兒似是享受着團聚的喜悅,叫得分外激動和歡快,好不熱鬧。
姥爺趕集回來就去小廟溝給人掰苞米打工,天黑了才回來,大半天能掙七十五元。姥爺七十多歲了,但打工也可要緊了。
滿月既出,萬千星辰黯淡無光,漫天裡就隻剩下這一個圓圓的亮亮的孤獨的月亮。
我在小村莊裡散着步看月亮,丢丢就跟着我滿路地捉螞蚱,一捉一個準兒的。他們為何都不愛貓兒,在家人眼裡,丢丢和任何一隻流浪貓無異。他們為何指責它的不是,不過是吃了兩三小塊鍋盔罷了。我不希望丢丢被指責,不管是家人也好長輩也罷,若是它有不對,我自會批評于它。在我眼裡,它是我唯一的陪伴者,唯一的開心果,唯一的秘密儲存罐,我愛它,我也需要它。若是要丢丢留在這裡,生死由它,它會很快樂嗎?是貓兒離不開我,還是我離不開貓兒啊……
我隻想在這暗的夜裡坐一坐,任月亮升起,任月光照着。萬物都已沉寂,隻有村委會的喇叭還在放着音樂。貓兒捉了一隻又一隻螞蚱,它的捕捉技能日益精進,今晚它定可以吃頓飽飯了。
天上的雲多起來,月亮就不再孤零零。
坐在廣茂原野上,
坐在縱橫天地間,
坐在雲淡風輕裡……
第二天的天氣很玄幻,雲早堆滿了天際,堆疊起來的雲讓人想到了開着小火車的天空之境。天空之境裡上是雲天,下是清湖。天山下的小村莊沒有湖,但太陽光賦予雲絲綢般的反光,這就已經很美了。
我的鼻炎輕了很多,鼻子似乎能聞到更多的味道了。這兩天刷牙都沒見血絲,吐出的牙膏白花花。先前裡牙龈出血,單是不刷牙,清早一起床都能看到紅絲絲的血直往白白的牙齒上滲,用多貴的牙膏似乎都沒有多大的作用。姥姥家的牙膏想必是十元以内的,姥姥惜費,但牙龈不出血,這回可不是牙膏的功勞了。我的飯量也在漸長,從先前早晨的不吃飯到多少吃一點點再到吃完一整碗,從每天中午将就點吃個七分飽到一吃一大盤,肚子滾圓圓,晚上也不會随便應付,倒是天還沒黑就早早餓了。
我八點起的,姥姥就已經熬好了一鍋糊糊,姥爺又在提着大掃把掃院子。而後他們蹲在晾着的大蒜間撿蒜頭,留下些個頭小或者樣貌醜的,都分裝在袋子裡,預備明年當蒜種。“那豈不是會越長越小,越長越醜?”“诶,你别看這小咕獨個頭小,蒜瓣瓣可不小,能長大蒜,還長得漂亮。”
姥姥、姥爺從早到晚忙忙碌碌、勤勤懇懇,睡得比我少幹得活比我多心情比我好,他們身上幾乎體現了勞動者所有好的精氣神兒。我若是有如此的精神,少看手機不賴床,還有什麼完成不了的事情呢?
鳥兒們躲在大榆樹裡熱熱鬧鬧開早會,我躲在屋子裡安安靜靜寫文字。
天空在不斷的變化之中,可也一如早晨的格局。像是淘米水,清水上升,白米粒下沉到天際底;像是放久的面湯,上清下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