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同墜入了瀑布深潭。
水無盡地湧來,包裹了身體的每一寸。
眼前是一片混濁又透亮的顔色。
深秋的潭底是暖的,令人窒息的溫暖,宛如一篇浩大又暧昧的遺作。
蔚楚淩看不見裴越,全憑直覺往深處遊,好在在幾近絕望的時候,她抓到了他的一片衣角,遂急忙将人扯過來,拼着一口氣帶他向上遊去。
而漩渦暗流悄然而至,如猛獸奮起捕食,誓要将二人吞入深淵巨口。混亂中她抱緊裴越,逐漸失去意識。
再醒來時,蔚楚淩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巨大而狹長的洞道之中,頭頂是一輪渾圓的明月,兩面是光裸潮濕的岩石,身下是不到一指的淺淺水流……
月光如水,今夕何夕。
半晌,她如夢方醒,身上發起抖來,所幸甫一扭頭,就看見了裴越。
然而他看上去生氣全無,活像一隻清俊至極的水鬼。
蔚楚淩心一緊,顫巍巍地伸手探他的鼻息。
老天爺保佑,他還有呼吸。
她忍住那股淚下的沖動,爬起身,才發覺自己肩頭的衣衫被扯了下來,束胸的綁帶暴露出半截,而肩頭那道幾乎被利箭射掉一塊皮肉的傷口,被敷上了粘膩香軟的黑色藥膏。
蔚楚淩湊近聞了聞,判斷出這是一顆被人嚼碎了的九轉還魂丹。
她猛地看向裴越,果然在他手邊發現了一個銀瓶香囊和一隻隻容得下一枚丹丸的小小金匣。
二者皆已被打開,金匣内空空如也。
而銀瓶香囊中,還餘下一道明黃色的刺繡三角平安符,還有片片被水泡發的木芙蓉幹花瓣。
她伸手一撚,花瓣綿軟地貼在她手指上。
蔚楚淩徹底呆住,整個人凝成了一尊雕塑,眼淚奪眶而出,順着雙頰往下流淌,滴滴墜入泥塵。
半晌過後,她抹了把臉,以指尖将自己傷口上的膏藥刮下來,送至裴越嘴中,擔心他吞咽不下,又捏緊他的下颌深深地吻下去,直至鼻腔内充滿了血的甜腥和丹丸的苦香,懷裡的男人沒有把藥吐出來才罷休。
月光皎皎,她微微有些暈眩,有一瞬間,恍如隔世。
在這片渺無人迹的清幽之境,萬人敬仰的燕赤戰神跪坐在地,臉上露出空茫的神色:“老天爺,我這一生雖殺人如麻,卻也是為國盡忠,若真有什麼惡報,請報應到我一個人身上就好,若然有福報,還請您,給我心愛之人一條活路……”
蔚楚淩背着裴越跋山涉水。背上之人的體溫透過衣衫傳來,好似一塊濕漉漉的寒玉,連他鼻間熱息都是微弱的,淺淺暈在她頸間。在路上看見可以療傷的草藥,她就将它嚼碎了敷在裴越和自己的箭傷上。
月光是迷人的,因為它很靜,也很柔,有時仿佛冷得令人絕望,但它亮着,沒有躲進雲層中,便好似永遠都照耀着歸途。
潺潺的溪水流動着,有腳步聲沉重地在它身邊踏過。
忽然,林間依稀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甲衣走動時摩擦的叮鈴聲、偶爾命令的人聲,甚至還有火把的燃燒聲。
蔚楚淩停住腳步,見林間有光芒遙遙閃動。
“世子!世子!”“太子殿下!蔚将軍!”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
蔚楚淩眼睫輕輕眨動了一下,将裴越小心地放下來,又從懷中摸出一個銀盒子,取出裡頭的火石、引火棒和火藥信号彈。
引爆聲響徹四野,倏爾撕裂了崖底的甯靜。她将裴越抱在懷裡,靜聽一陣狂風喜雨般的奔騰。
火光将二人照亮,段衡之雙眼泛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一句話說不出,就要嚎啕大哭起來。
“太子殿下傷重,現在豈是你哭的時候!”蔚楚淩冷喝,“即令軍醫為殿下治療外傷,毋需診脈,不取箭頭,止血包紮後即刻啟程趕往渡口;着人曉告葉凜,殿下靈府中箭,速速備齊醫治所需械物藥材以待急救。”
“來人,快把軍醫帶來!差流星馬往船上告急!”段衡之眼淚嘩嘩流下,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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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凜的來曆,裴越雖未明說,但言談間亦不曾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