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宅中遇見,細兒都是繞着他走。張歧川感覺到了她的刻意為之和自然冷卻法。
她想用刻意回避來冷卻他對她的愛慕,不,或者說是那晚後兩人間陡升的情愫。
細兒卻明白她隻是心猿意馬,隻是眼睛貪圖美色。那夜倚在他懷中雖然有一種不一樣的情愫在心内紛至沓來,但是那情愫還稱不上喜歡。喜歡是更深層次的心的不可違逆。喜歡是心的執拗,想見他,心生歡喜,願他幸福。然而她隻是簡單的貪圖皮囊的好色而已。
是以,她才幾番躲着張歧川張大人。
直到五月初三日。
這日,細兒正坐在院中自己練箭,張歧川踱步進了院中。
細兒瞧見了,趕忙停下施禮。
張歧川無甚多話,隻直奔主題。“明日,我帶你赴楊胤遠官邸壽宴。女子忒難抛頭露面,你需裝扮成小厮模樣随我同行!”
“是,大人!”
“若無人問起便好,若有人問起,你便是我府中貼身小厮細兒!你可會畫男子裝束?”
“會的,大人勿要擔心!”
翌日,一大早,細兒侯在張歧川廂房外的院子裡,等候着他洗漱穿戴。細兒的妝畫得極好,眉目剛硬,唇角貼須,頭上绾一個髻,戴了帻巾。
張歧川出得院子,隻見他穿着寶藍色纻絲壽紋琵琶袖長袍,腰間系白玉透雕蝙蝠紋帶扣。青絲梳高髻,佩戴蘭花形白玉冠。
張歧川自走在前面,細兒跟在後面。
隻聽張歧川誇道:“你這妝容極好,不仔細瞧,還真認不出你是細兒——走,今日跟我同乘一輛轺車。”
細兒此時甚是感謝錢心冉,多虧了他會現代的妝容術,才把自己額外扮得像個男子。
上了車,車馬聲辘辘。起初兩人一路無話,張歧川一直閉目養神,細兒遐思翩翩,她想的是,在張家白吃白喝可不行,要麼想辦法脫身,要麼就給張歧川當婢子,用勞動換取吃食。最好是前者,想辦法脫身,可是去哪兒呢,天地之大,卻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又想,今日壽宴不知道自己父親會不會去。
“大人。”細兒開口問道,“不知道太仆寺少卿楚大人是否會來?”
細兒稱自己的父親為“楚大人”,她是鐵了心要跟自己父親劃清界限。
她的态度很明确,現在不是他不認我,是我不認他。
張歧川聽出了其中的端倪,微微蹙起眉頭。
“大半會去的吧!”
“那見了楚大人,請大人您切莫在他面前提起我。”
“好,不會!”
車到了青苔巷,行路不暢,堵滞起來。原來清濁兩黨都要争取楊胤遠,是以收了請柬沒收請柬的都來了。一路車馬再加上轎子檐子,堵得這條青苔巷水洩不通。
張歧川命人褰開了簾角。
這一掀不打緊,細兒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楚佥和臨安府知府嚴淵正在給楊胤遠大人道賀。二人身後之仆從拖着大包小包的賀禮。她的父親楚佥雖則背對着他,但是細兒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隔着很遠,細兒開始讀他們唇語。
嚴淵大人說:“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後同朝為官,還請楊大人多多照拂!”
“楊某不能收,不能收的!楊某派家丁送請柬時,便讓家丁傳了話楊某此次宴請隻圖家慈開心,隻圖家中熱鬧,斷不會收禮的。拿回去,拿回去!”
青玊讀唇語讀到這裡,聽到楊胤遠楊大人說拒收禮物,覺得有些微的奇怪。卻說不出哪裡奇怪!
兩位來拜壽的大人隻好讓自家的家丁把帶來的禮物都送還到馬車之上。
這時候自己的父親楚佥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因為父親後腦勺對着細兒,所以細兒沒有讀到。
隻見楊胤遠大人回說:“好說,好說,回頭聊,回頭聊!”
“他們說了什麼?”
張歧川問起來,細兒才恍然自己忘了要傳話。
“楊大人斷不肯收禮,另外楚大人應是有話對楊大人說,楊大人回說回頭聊!”
好容易張歧川和細兒的轺車才行到府衙前,張歧川下車,楊大人早侯在門外笑臉相迎。
“楊大人!我兩手空空,一袖清風來與令堂拜壽,還請勿怪!”
“張大人哪裡話!張大人賞臉,蓬荜生輝!”
身後,許先之許大人也騎着馬到了楊大人官邸。
“許大人!”
“楊大人!許某祝令尊福考綿鴻,福履綏之。”
“諸位大人莅臨,楊某感激不盡!”
張歧川和許先之被請進了院子,隻見戲台高高搭起,院子裡擺了好幾桌筵席。
早有家丁引路帶着張歧川來到最前方居中的一桌,請張歧川入座。張歧川的上手位坐着工部尚書簡巨源,下手位坐着太仆寺少卿楚佥。張歧川被兩個濁流人物夾在了中間。
幾位大人見面互相揖手。
許先之則被引到東邊的一桌。
細兒瞧見自己的父親,害怕被認出,害怕穿幫,悄悄把自己的臉别了過去。
下人自有下人的坐席。是靠着大門的西邊的一桌。
細兒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細兒卻遠遠關注于張歧川大人那一桌。遠遠地讀起了那幾位大人的唇語。
“楚大人家最近可有什麼新鮮事?”
楚佥面上一詫,但很快被他掩飾了過去。
眼見張歧川大人要為自己打抱不平了,細兒一顆心也被揪了起來。别,别,别,她心中呐喊着。
“我家裡能有什麼新鮮事呢?願聞其詳!”
“我就是聽聞楚大人伴君西山畋獵,收獲的獵物比今上獲取的獵物更多,這隻怕是國朝的頭一遭啊!”
還好,還好,張歧川大人轉了一個話鋒。
兩人便就西山圍獵聊開了去,工部尚書郎簡巨源也插進了話,三人有滋有味地聊着。
這時,人已經到得齊整。這戲台上的戲就開始唱了起來。唱的這一出是關漢卿的《救風塵》。
楊胤遠楊大人尊堂坐在前排西邊的一桌,旁邊由楊大人伴着。筵席開始後,楊胤遠一桌一桌地去敬酒。
待得每一桌都敬完酒,回到座位,楚佥站了起來,走到楊胤遠那一桌,楊胤遠的母親借口已吃飽,回了内堂,給楚佥讓出了座位。楚佥坐下,與楊胤遠熱聊起來。
細兒放下筷箸,仔細讀二人唇語。
“敢問楊大人年方幾何?可婚否?”
此話一出,細兒咋舌,難道他要與楊胤遠議定婚約。隻是不知道楚大人要把他的第幾個女兒嫁給楊胤遠。不知道是嫡女還是庶女。
“楊某今年生辰已過,已是而立之齡。在廬州老家娶過太太,奈何其福薄,夫人早逝。”
“既如此,楚某願将自己的第五女楚淑兒嫁與楊大人為妻。”
果然,楚大人要嫁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