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這世上哪有清與濁的分野
青玊給自己斟了一杯奶茶,她一口灌進嘴裡,甜度剛好,奶香與茶香相抗又相融合,直接在口腔裡爆開。
“史钊廉自己也染上了瘧疾,家裡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嫂娘隻有最後一文錢,還是買餅省下來的一文錢,這一文錢自然是買不起藥的,她用這一文錢買了别人熬藥煮剩下的藥渣。用這藥渣救了史钊廉一命。嫂子看見漸漸康複的史钊廉,說了一句話,史钊廉也記了一輩子。‘我争的哪裡是錢,是命啊!’”
“接着說下去。”
青玊繼續說道:“後來嫂子家實在是揭不開鍋,嫂娘餓死了,史钊廉出家當上了和尚,又加入了起義軍,奪了天下。因為他出身清苦,知道人間疾苦,因此他勵精圖治,勤于政事,知人善任,輕徭薄賦,廣施仁政,廢前朝刑苛斂,省刑罰,施德惠,開創了元觀盛世的局面。但是他一面又很愛财,喜歡斂财,可能跟兒時經曆有關,窮怕了所以像貓護食一樣護着财。好大喜功還好女色,當真是後宮佳麗三千。他對他的妃嫔倒也是大方,總是說使勁花使勁花,不要省着。這可能跟兒時經曆也有關系,他覺得虧欠自己的嬸娘,是以總盡量彌補身邊的女性。”
“江太祖有一句名言你可曾聽過?這天下最貴的不是這金銀琉璃堆如山,而是那一文錢。”
“聽過,他也曾說千金易得,一文難求。”
“故事你說完了,那你說說看江太祖是清是濁?”
“這!……”青玊語滞。“這很難評。但大部分是清吧!”
接下來齊王殿下說的話青玊能記一輩子,隻聽他微抿薄唇說道:“善惡本自難分野,隻有好(讀如号)與惡才更真實。這世間哪有清濁之分,不過是濁中有清,清中有濁罷了。你見過太極八卦圖嗎,兩儀中黑白相抗,但黑中尚有白圈,白中尚有黑圈,這才是真的人性。”
一席話,青玊如醍醐灌頂,好像被突然打開了一扇門。“所以,簡巨源簡大人也是當真對百姓很好,所以才得到的萬民愛戴的萬民傘!”
“正是。他雖貪墨了朝廷的銀子,也挪用了本該屬于百姓的銀子,但是他确實關心百姓疾苦。百姓痛他如有切膚,百姓苦他同苦。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不然怎麼會坐到工部尚書的位置上。”
青玊恍然大悟。
“所以也沒什麼清與濁。”
“是,有營私,有結黨,但沒有清濁。”
原來她竟然都錯了!她被表像迷惑了。
“所以你也收受了簡大人的賄賂,收了不少人的賄賂。那些大工程你也上下其手,貪了不少銀子?”
“實不相瞞,确實如此!”沒想到他,他毫不隐瞞地認下了。
青玊想,他貪銀子都貪得這般坦然,想必是有些什麼大用途。倒不需問他。也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羊毛還給了羊身上。也許還有什麼别的企圖。哪怕他貪了錢财就是為了一自私欲,青玊現如今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了。而從前嫌惡他,無非也是因為他貪。現在卻不知為何能跳出簡單的善惡思維,跳出清濁來看問題了。哪有什麼善惡,有的不過是立場不同。
水至清則無魚。
都說道這裡了不如幹脆把話挑明了說吧。
“殿下又是何時開始懷疑張歧川張大人的呢?”
一天前,在宮中一條禦道上,齊王殿下也問過青玊一個同樣的問題。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張歧川張大人的呢?”
現在換青玊問他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他的眼眸亮晶晶的,他突然伸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現下居然來拷問我!”
“好,那換我來說。如果我說得不對,請你糾正我。”
“好!”
“殿下從一開始就知道陷害趙王殿下的人就是張歧川張大人。那封忤逆的禱天文,是張歧川張大人寫下的,也是他派魏長桓去大相國寺藏在煙灰爐子之中。他自幼便于趙王殿下交好,對趙王殿下的筆迹也深谙于心,是以模仿他的筆迹不在他的話下。也知道我卻将矛頭對準了殿下您自己。想必您也知道如果找我傾訴,吐露實情,我被表象蒙蔽,未必能信您的話。于是你一直在暗中指引我,一步一步引導我自己去發現真相。”
“你背地裡注意着我的一舉一動,知道我派我的李媽媽去采買夜行衣,猜到我要夜探楊府。你便也夜訪楊府,故意讓我看個清楚。為的就是讓我知道楊胤遠不僅不是個清臣,背地裡也與你濁黨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齊王殿下輕輕颔首,意思是孺子可教也。
“我夜探楊府,知道油紙衣的秘密。開始懷疑楊胤遠是否是表面上那麼純良。然而趙王殿下在我與他大婚那日被關進宗正寺,禱天文忤逆一案讓我把焦點從楊胤遠又對準了你。我一直以為是你在背地裡陷害了趙王殿下。”
“魏長桓智者千慮卻有一失。他夜間行事換了夜行衣,卻忘了換走他常穿的淺底麻履。你的人當時一定守在張府門口,瞧見了魏長桓半夜三更出入張府,第二日便出了事,是以你第一個想到了魏長桓,想到了張歧川。你叫人偷偷盜了魏長桓當夜行事時穿的鞋,因為我懷疑你,于是你故意将魏長桓的鞋放進了展報的房間裡。”
“我去大相國寺勘探,查不出任何線索,于是你派笑綻來跟我講了個故事。陶氏的金銀首飾被盜的故事。陶氏金銀首飾被家賊盜取,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她自己造了一個假線索,幕後真兇自亂陣腳,由此揪出了幕後真兇的故事。這提醒了我,可以造一個線索。你知道我還算聰慧,能想到鞋印。于是我命笑綻派個婆子去偷一雙鞋來。正巧,你們就把魏長桓那兒盜來的那隻鞋送到了我手上。”
齊王殿下像聽他人唱曲一樣饒有興趣地聽着。
青玊繼續說道:“就這樣,我拿着那隻鞋在大相國寺的外牆上拓了一枚鞋印上去。第二日,我讓大理寺拓了鞋印,發了招子,貼滿了坊間,昭告天下尋鞋的主人。而張歧川那邊得知此消息,真就以為是魏長桓留下的。于是他們準備銷毀那雙鞋時才發現鞋不見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天晚上我夜間行事,去到大相國寺,背後肯定有張歧川的人跟蹤,也是你擺平了跟蹤我的人。那人是否長着一張刀疤臉!”
“算你聰明,正是如此。那人也正是一張刀疤臉。”齊王殿下溫言答道。他想以前覺得她傻,其實她哪裡傻了,分明就是很能洞察的一顆玲珑七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