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冰壺秋月,國之棟梁
如何看你?從前你在我眼中是澹澹星河,采采華光,冰壺秋月,國之棟梁,現在是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有過之無不及!
青玊冷哼一聲。“有的人看上去光風霁月,背地裡卻宿蠹藏奸。”
張歧川眼中本已無光,聽了她的話此刻眼眸更為黯淡。他輕輕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不是你看上去的那樣!”
這句話像一個秋千,讓青玊的心輕輕漾了漾,她有所動搖,她真心希望張歧川是有隐衷的。因為齊王殿下也是這樣跟他說的。“事有其表,偕有其裡,若隻窺其表,焉得鞭辟入裡。”他們兩人說的如出一轍。那我就給你一個狡辯的機會。青玊想。我倒要把事情弄清楚。
“祈晴大典之前,你帶着清臣在延祚殿丹墀前跪雨地。其實是你與楊胤遠蓄謀已久。你與他穿了油紙衣在内,不懼雨淋,
卻将衆人淋了個颠倒。今上派人來勸你你都罔顧,你的目的在借雨殺人,我說的可對?”
張岐川聽後眼神渙散目光呆滞,他不置可否。
他不反駁,不為自己辯解,那麼便是真的了。
青玊心下淚落如雨。好一個表裡如一的張大人!
“張大人,這張油紙上的字是你寫下的吧?”
青玊又将一張有折痕的油紙伸到張歧川面前。
張歧川看了一眼沒有反駁。他說他有隐衷,可是他竟然沒有反駁。
青玊心中升起來的希望瞬間又消殆無疑。
見他并不否認,青玊接着說道:“去年祈晴大典之前,我和趙王殿下曾在禁中西苑的黔水河放了油紙船。我許了一個願望,願嫁趙王殿下。當時齊王殿下曾命手下下河撈船。撈出來的願望就變成了‘願嫁一良人,長燈相伴,永生不負’,這居然是我的字迹。起初我以為這是齊王殿下使詐,掉包了我的願望。可後來一想,覺得這一推論根本站不住腳。因為齊王殿下對我的字迹就無從下手。他從未見過我的手劄,從何處學來!你就不一樣了,張大人。我曾寄住你張家佃戶李氏夫婦家一段時日。我留有不少手劄,而你獲我手劄甚為便宜,你天賦異禀,模仿别人的筆迹不在話下。所以對我的筆迹便徑自模仿了去。”
“我來說這個故事!”張歧川張大人突然開口道。“那夜,我在宮中内閣議事到很晚。從内閣出來卻聽魏長桓說見你往西苑去了,于是也繞到西苑,見你與趙王和樂融融便藏在一棵樹後,待你們放了舴艋舟走後,我命魏長桓從河中取了你方才親手送出去的一隻,見你寫下‘願嫁趙王殿下’,心中妒火中燒,我覆了你的那艘舴艋舟,正巧我手邊也有一包靜遠齋,模仿你的筆迹重新結下一艘,重送進了水中。”
聽說他覆了自己的舴艋舟,青玊的眼睫還是顫了顫。
“你有模仿人筆迹的天賦,你承認嗎?”
“我承認!”
張歧川張大人應下了,好,好得很。
“所以也是你模仿趙王殿下的筆迹,寫下那封大逆不道的禱天辭,然後你叫魏長桓連夜放進了大相國寺大雄寶殿的香爐裡,構陷趙王殿下?”青玊步步緊逼。
半晌的沉默後,隻聽他喉嚨中模糊地發出一聲“是!”他的眸底現在是一片至暗,好像風雨欲來,又晦澀地隐隐地壓住了什麼。
他承認了,他居然承認了。
“你不是有隐衷嗎?這就是你的隐衷嗎?你陷害忠良!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貪贓枉法,你搜刮民脂民膏,你那些堆積如山的金銀财寶是我親眼所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張歧川張大人束手就擒,他并不掙紮,隻淡淡地擡眸,終于望向青玊回複道;“陷害趙王殿下我承認,但是說我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我卻并沒有……”
青玊想,第二點,你不認,可能還有隐衷。你承認第一條就夠了,在我這裡你已經被判死刑了,張歧川。
“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構陷趙王殿下,他朗朗君子,謙恭仁和,也不曾與你結怨。”
張歧川的嘴唇翕了翕,最終什麼也沒說。
“你倒是說話呀?”
張歧川苦笑一聲。“半緣父國半緣卿。”
什麼?這句話青玊沒聽明白。她說一半是為了她,可還有一半呢?為了什麼?青玊正待追問,卻聽張歧川說道:“慢慢你會明白我的!”
“我不能明白你。”
“站在我的立場上,我隻能這麼做,青玊。站在我的立場上,你不會做得比我更好。”
青玊啞然,他到底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父國還是複國,還是什麼國,是什麼意思?
“張歧川,你把話說明白!”
“我不能說得更明白了,青玊!”張歧川站了起來,他眼底的晦暗攪擾着莫大的哀傷,好像巨鳥在大地投下的宏大的陰影。
“好,你不說,我來說。張歧川張大人,你活了幾世呢?”青玊此番來,還有一個目的,為自己讨回公道。
張歧川聽了整個頭皮發麻。他雙耳耳根動了動,眼神由懼變為驚。“青玊,這是什麼意思?”
青玊走出對弈亭外,又回轉身來。“你别裝了,你比别人多兩世的記憶。如果我沒說錯的話,對吧,張大人?”
張歧川整個人有搖搖欲墜的眩暈。
青玊見他反應,知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此前雖有心理準備和心理建設,但此刻還是覺得瞠目結舌,心裡灌着風,一顆溫熱的心驟降到冰點。沒想到真是這樣。其實張大人不僅僅是重生者,他很有可能還是位穿越者。但是青玊沒有指出穿越這一層,是因為不想讓張歧川知道自己是穿越者。她一直瞞着張歧川自己是個穿越者的事實。防的是有朝一日,自己會武能派上用場。
“好,那就讓我來起個頭。”青玊甚是凄惶地說道。“你一直都是我現在人生的操盤者。你活了三世,重生兩世,你知道比别人說很多的先機。從哪裡說起呢。就從第一世,我被大娘子汪氏迫害說起吧。那時,我父親随聖駕西山圍獵,嫡母汪氏派廚房的倪大勇夜間偷偷溜進我母親房間,冤枉我母親與倪大勇通奸,污蔑我是倪大勇的孽種,我被關進柴房,眼看我就要被嫡母迫害至死,正在這時,我父親急急趕回。我與父親滴血認親。血液相融,父親救下了我。後我為擺脫嫡母迫害,進宮為婢,伴駕聖前。聖上将我指給了趙王殿下。這是第一世。第二世,我同樣被嫡母所害,然而父親卻沒能及時趕回家。嫡母将我拉倒人市販賣,我卻被趙王殿下所救,趙王殿下将我送回了楚家。之後不久,不知為何我嫁了你成為了你的側室。第三世,故事大有不同,我被嫡母迫害之時,父親尚還在西山,并未歸來,我被構陷後被嫡母賣至工部尚書簡家為婢,在簡家,我又遭簡斡調戲,為簡斡母親所不容,我被拉倒人市再次販賣,就在人市,我見到了你張大人。當時你坐着車辇應簡大人之約要赴簡府。可是從你府邸到簡府根本不需要經過人市。這其中張大人做了什麼隻有張大人自己知道。還有我的母親,她在被嫡母迫害之時死在了臨安府府衙大牢之中。可是昨日,健康坊軒瑗路上,我似乎見到了她。張大人你能解釋解釋嗎? ”
張歧川聽了她這麼長一段話,整個人猶如觸電了一般觳觫不止。他好容易讓自己平複下了心情,屏息凝神,盯着她,“青玊,你發現這些比我想得要更早,你比我想得要更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