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的時候,喻子念看了眼時間。
六點零五。
她支起上半身,打消了把腦袋埋進被子裡的念頭。
十二月份的清晨,天才微微亮,嘴裡蹦出的白氣像是在提醒她氣溫比想象的低,但她還是穿着昨天的那件外套,繞着小區一圈一圈地跑。
等她回去的時候,陳婷婷正在整理今天課上要用的顔料和畫筆。
“大冬天的幹嘛這麼折騰自己,不理解也不尊重。”
“睡不着了,沒事幹。”喻子念把買來的包子放在餐桌上。
“哎對對對,你是自律女人,你最優秀了。”
喻子念換了件外套,靠在玄關的櫃子上,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有這陰陽怪氣的功夫還不如快點收拾東西,我可不想被你劉老師叫去學校喝茶。”
你還好意思提?
陳婷婷翻了個白眼,當然是在喻子念看不到的情況下。
馬路上依舊是水洩不通,但所幸二人提早出了門,這才準時到了學校。
“我今天下午有咨詢,你可以自己回家嗎?”喻子念開口問了一聲,在陳婷婷剛要關上車門的時候。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重新啟動車子,駛出了學校。
今天下午的來訪者是朋友介紹過來的。
根據朋友提供的資料,來訪者在某天醒來後,雙腿沒了知覺,去醫院檢查時,拿到的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CT片。
軀體轉換障礙。
她在一旁寫下,随後又加了一個問号。
隻是猜想,不能斷定。
父親在其幼年時因車禍去世,母親後改嫁,繼父待其如親生。
家庭,突發事件,親人關系。
她陸陸續續的提取了一些關鍵詞,寫在本子上。
等到二人真正見面的時候,喻子念已經把對方信息看了不下三遍。
由于咨詢過程中不能有除來訪者和咨詢師以外的人,陪伴她一起來的繼父隻能在外等待。
眼睛四處張望,十指交叉并不斷摩挲,說話時低着頭。
很明顯,男人離開後,她出現了焦慮的現象。
喻子念心裡有了底,但介于這是二人的第一次咨詢,建立信任關系比提問更重要。
咨詢結束時,喻子念觀察到她緊繃的肩膀逐漸松弛,手也自然地搭在膝蓋上。
将二人送出門後,喻子念給朋友發了條消息。
幾分鐘後,朋友回複了一個誇獎的表情包。
下一秒,她就撥通了朋友的電話。
“戀父情結引起的軀體轉換障礙,我不相信你們沒看出來。”
“哎呀呀,喻醫生生氣了?這不是覺得您技更勝一籌嘛。”
電話那頭笑嘻嘻的,這讓喻子念更煩躁了。
“咳咳,行了行了,說正事。”朋友了解她的脾氣,再笑下去怕是要挂電話了。
“在你之前,我們已經開始了治療,并且把病因告訴了她,治療過程很順利,但效果怎樣你也看到了。”
“表面順利罷了。”喻子念打開免提,拿起一旁的文件夾,“我看了她的個人信息,高校畢業,說明智商不差,既然你們和她解釋了病因,那她應該是可以理解‘身心合一’的,所以——”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
“所以你們要我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答對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正經。
“幼年喪父,家庭重大事故在她心裡造成了裂縫。高中畢業後,母親改嫁,又一個‘父親’走進她的生活,她想彌補失去的父愛。一次校運會受傷後,繼父對她的關心讓她開始迷戀這種關愛。”
“所以她潛意識裡希望通過傷病來獲得繼父的關注。”聽到這裡,喻子念已經明白了,她把碎發撩到耳後,拿起鋼筆在紙上塗塗寫寫,“真是個矛盾的姑娘,但既然願意來咨詢,說明還是有需求的。可心理治療是一個雙向奔赴的過程,隻有一方努力是不夠的。”
“而且,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說完,她就停下筆。
電話雙方也陷入了沉默。
喻子念索性換個話題,兩人有搭沒搭的聊了幾句後就結束了通話。
她把手機丢在一旁,又拿起,點開和朋友的聊天頁面,手指在鍵盤上噼噼啪啪地打了一串話,發送過去後,就躺在沙發上放空了。
等到意識回籠的時候,大雨淹沒了整個城市。
喻子念半眯着眼,想起窗邊還有侯不疑送她的花,連忙起身把盆栽轉移到室内,她半蹲在地,看着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窗沿上,心裡又冒出了那個沒有理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