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程馥一起上班一個星期後,臨簡霧放棄了。
除卻頭兩天還算安生之外,程馥少有獨自待在座位上的時候,經常在幾個不同的組裡亂竄,便是文案組裡最陰暗潮濕的那幾個人也跟程馥混了個臉熟。
不對,不隻是混個臉熟。
當程馥表示自己對遊戲文案有點感興趣的時候,項目的主文案,那個體重約有三百斤的臭胖子不僅鼓勵程馥嘗試,還邀請程馥參與團隊設計給一個角色寫背景文案。
為了能讓别人更好地理解那個角色,程馥甚至為此寫了一篇短篇小說。
文案組圍繞着那篇短篇小說讨論那個角色到時候應該怎麼走動,畫面裡該有那些道具,演出的時候要怎麼表現才能在滿足遊戲商業性和玩家體驗的同時,又不脫離程馥想要表達的原意,開了個小小的大綱會。
這種重視程度,可是項目主筆才有的待遇。
項目再草台班子也不至于這樣壓榨小孩子,臨簡霧都不知道程馥是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面對臨簡霧的疑問,程馥的回答也簡單:“一開始就是覺得有段劇情玩了很多梗,又是愛爾蘭又是凱爾特的,還出現了一個詩人叫葉芝,太刻意了,就很想問問文案組裡是不是有人喜歡詹姆斯·喬伊斯,結果還真有,就是沒想到喜歡的人是主文案就是了。”
“我敢打賭,你們後面肯定有個場景制作是雪夜吧?”
程馥猜得沒錯。
臨簡霧有些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程馥倒是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看她:“一提到詹姆斯·喬伊斯就怎麼能不去想雪夜呢?《都柏林人》的雪夜啊,那是自它以後每個文字化的雪夜都無法走出的雪夜。”
臨簡霧午休時抽空讀了點那本書的内容。
全書是由15個短篇故事組成,從童年、青年、步入社會的成年人的視角按順序描寫了神父、富二代、流浪漢、包租婆、政客等各個年齡階層和社會階層的人。
精英人士瞻前顧後,底層人民安于死寂。
雖然每個故事寫的都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臨簡霧讀着讀着,總覺得當下看的這篇故事裡的人看着有些眼熟,他們做的事像是在前面哪篇故事裡見過。
是了。
《母親》裡面的女兒學習音樂并擔任鋼琴伴奏,《死者》裡面的侄女同樣精通音樂熟練鋼琴。第五個故事裡的主人公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興趣隻是飙車、揮霍與名流交往,到了第十二個故事裡,會發現其中一個角色的兒子也是同樣人設。
全書類似的情況非常多。
頹廢的現狀與看不見的未來緊密相連,這種精神上的困境并非獨屬于某個人或某個群體,而是屬于一整個城市乃至于整個社會。
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濟于事。
一切都平庸不堪,一切都令人失望,将沉重的腳拖着向前邁進,所得到的也不過是令人膩煩的成長,人生就像是一場兒戲,一場醜陋而單調的兒戲。
臨簡霧很明白這種痛苦而掙紮的窒息感。
有段時間她曾經認真對待每一個剛進項目的新人,但凡對方有任何問題,都會一點一滴全部講清楚,把所有知識傾囊相授,結果一言不合、一次自我感覺沒受到重視,換來的就是‘我已經不适合繼續參與這些唯利是圖的商業化項目了,不能從中進步,隻能賺錢,非常痛苦、折磨’,憤而辭職。
在下屬眼中,上司總是蠻不講理的,但哪有那麼多憑空就能當别人上司的人啊,大部分領導也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升上來的,剛進入管理層都很好說話。
真的有很好的上司,隻是一般這種好上司通常都好不了多久。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就跟好說話的老師課堂上永遠都是亂哄哄的,而不好說話的老師課堂永遠十分安靜一個道理。
現實就是人逼人的社會,你看,她對鄭則紹冷臉相待,就有人偷偷在她背後說‘她以為她是誰啊,這麼不給人面子?’,但如果她一旦對鄭則紹笑臉相迎了,也會有人說‘我就說了吧,他們兩個肯定有一腿。’
且不談她本人應對,她都能配得上一句‘她之所以還能在程序組裡待下去,不就是因為她是個女的?’
對于生活中時常遇到的這些事,你不能認真,一旦認真,無論如何你都輸了,且是輸了個徹徹底底!
臨簡霧反而對最後的雪夜感觸不深,或許她還不認為當今的這個社會已經到了百年前的愛爾蘭那個地步,生者如同死者,每個人都活得渾渾噩噩。
她問程馥,短篇故事中《兩個流浪漢》結尾的那枚金币到底意味着什麼。
開放式的結尾,答案大多都取決于讀者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