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不大,能硬抗下來的人微乎其微,其他的非死即殘,來來往往的,這裡更像是一個旅棧,隻是留下的人并不多,活下去的永遠都還活着,死去的數字還在增加。
把晚飯都給各處的人送了過去,路青穎恰好趕上了後勤處開小竈,美滋滋地啃上了大棒骨。他年紀小,又是長個子的階段,後勤處的叔叔阿姨們都特别喜歡他,聽他哭訴後,一個勁兒地給他投喂。
“唉,夠了夠了——親愛的叔叔嬸嬸,你們的小路路再吃下去,今晚就睡不着覺了。”(yue~)
從熱情的後勤處回到辦公樓值班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這裡隻關着兩個硬骨頭,也是各個單位嫌麻煩推給他們,身後都有點背景不太好處置。
路青穎提着一壺熱水鑽進了屋子裡,暖橘色的燈光從半掩着的窗子透了出去,倒映在窗紗上的影子晃動着走來走去。
放下水壺,路青穎坐在了書桌前,埋頭伏案正寫着什麼。桌上擺放着一個日記本,敞開着,呈現一高一低的梯度。自從來了特務處,他就開始寫起了日記來,每天一篇,雷打不動,已經養成了習慣。
日記裡夾着一張物資單,也是他的日常工作,因為今天被肖隊找茬,他故意放在了最後完成。他要讓他知道,他也不是沒脾氣的。
合上日記本,打開藥箱,照例檢查着物資使用情況,在單子上寫道——退燒針劑一支,他扭頭去翻藥箱隔層,打算把那個空針管丢掉的時候,視線頓時停滞了,隔層裡放着一坨繃帶,和消毒液,空蕩蕩的。
針管呢?!他那又長又尖的針管呢?他那……
靠!他針管呢!
夜晚,涼風習習,從牆壁的縫隙裡吹進了房間裡,許從知躺在硬闆闆的床闆上,身上的衣服已經幹透了,吸飽水漬後的布料,被吹幹後有些僵硬地貼在身上,和床闆一樣并不柔軟。
他聽着夜裡的動靜,一陣喧嘩和吵鬧後,四遭都靜了下去。
閉上眼,他伸手從床闆與牆壁的間隔摸去,收回時手間赫然多了一支廢棄的針管,細長的針尖在夜色下閃着亮光。将針頭拔長了些,許從知坐起身來,曲膝靠近腳腕上的缭拷。
針尖從鑰匙孔伸了進去,這玩意兒許從知熟得很,摸索了一會兒,寂靜的空間響起細微的‘咔嚓’聲,毫不廢力就打開了腳拷。
圓環脫落,原來被覆蓋的地方勒出了一道血痕,有些破皮,泛着鮮嫩的紅。他隻掃了一眼,就翻身燈床,身手敏捷,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貼着門闆密關注着門外的動靜,這個點正是人禽俱困的時候,寂靜的月光維持着夜色的甯靜。
用同樣的辦法打開了門鎖,憑借着多次觀察,他沒有冒然下樓,而是貓在了樓道裡。
在右側盡頭就是樓梯口,往上就是那姓關的辦公室,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不在最好,要是在那也就麻煩一點。往下有一間值班室,至于他要找的地方,就在樓下。
想了一會兒,許從知重新退回了門内,房間裡的窗戶是被木闆封死了的,他走過去,細長的指間扣進縫隙裡,硬生生地将連接着鐵釘那塊給拔了出來。
木料是最低廉的那種,沒有打磨好,邊緣和面闆上生着木刺,因為用勁,狠狠地紮進了他的指尖,十指連心,手指尖傳來的陣陣銳痛讓他痛感都麻木了。
将窗子打開,睌風趁機灌了進來,窗口一閃而過的黑影讓人捕捉不住就瞬間融入進夜色中。
房間裡一片死寂,空氣是稀薄的,人也是快死的。仰躺在地上的人影,睜着一雙空寂的眼,視線落在虛空中的一處。入夜後,誰都能入睡,隻有他不能。
心不安,腦不靜。想死都成了一種奢侈,蔣京墨真是遭老罪了,這一個月毫無疑問會在他的人生裡留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他指尖動了動,渾身仍然沒有什麼大動作。輕微的敲擊聲以窗外傳了進來——
扣扣、扣
扣扣、扣
……
聲音響起的第二遍,蔣京墨就從地上爬了過去。那是Z區的信号,他在軍校裡學過。
有人來救他了!
腳上的鐵鍊長度有限,并不支撐他爬到窗前,也沒有必要。聽見屋裡傳出的聲音,許從知就知道沒錯了。從他聽到那人的話後,他就知道那個一直被Z區間諜尋找的人就在這裡。
“你、是來救我的嗎?”窗外的聲音停了下來,蔣京墨知道對手并沒有離開。他開口,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有意地壓低聲線,最後發出的一聲幾乎是氣音。
他不知道對面是誰,也不确定對方能不能把他帶出去、能不能聽見他的話。他隻是覺得好委屈,很想哭,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裡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的悲坳細細密密地包裹住他。
聽見動靜,許從知皺了皺眉,哭什麼……一會兒把人招來。
他來也隻是給對方提個醒,馬上就會有人來營救,讓他再挺挺,挺不住也要在這關鍵時刻給他挺住了。
一樓值班室裡的燈亮了起來,知道時間緊迫,許從知沒有再多停留,順着原路返回了。
從窗子翻進去後,撿起靠放在窗下的木闆,對準原來的洞孔用掌心重新拍了回去。看着手上被劃出的道道傷口,許從知沉默了。
路青穎手腳并用爬上樓後,幾乎是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勻就沖了進來。看到許從知背對着他站在房間裡,他頓時松了一口氣。
可再一看,他腳脖子上的腳拷不見了,路青穎那一口氣又沒上來。
“你、你你——”
聽見聲音,許從知緩緩轉過身去,手電打在他的臉上,明晃晃的笑直看得路青穎心裡發毛。
你想做什麼?要殺了我嗎?!
他喊不出聲來,心裡怕得要死。許從知看着文文弱弱,打人下死手,他又不禁打,小命交代在這兒了怎麼辦?他還沒和上校并肩作戰,沒讓上校記住他這個人。再說,他還沒娶媳婦呢,他不想嘎在這兒!
脖頸處被生鏽的釘子抵住,許從知的聲音緊貼着他的耳後響起。“怕死嗎?”
路青穎克制地連連點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泣音,“嗯……”
“呵、那就幫我一個忙。”并不鋒利的尖端抵在路青穎的大動脈上,其實也死不了。但是他怕疼,怕得渾身顫抖。
許從知手指動了動,一支廢棄的針管滑落在他手心裡,盯着路青穎睜大的眼睛,不急不緩地開口。“給樓下那個送飯的時候把這個塞進去,然後記住今睌你沒有見過我。”
“你、你你——你果然是沖他來的。你就不怕我反悔,去告發你?”路青穎頭皮發麻,知道被扯進去後,會有多麻煩。
“你跟他們都不一樣。”許從知頓了頓,沒再開口——你更傻。
路青穎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褒獎,興奮地揚眉,語氣又顫又傲,“那是,小爺我品行高尚,答應别人的事定然會做到。”
确實傻。
許從知看着他,沒開口打擾他的自我洗腦。
可路青穎總覺得不對勁,他們的立場是相反的,他要是幫了許從知的話,他就完了。
“可我這麼做的話……豈不是和你同流合污?”
許從知淡然開口,“不是,你是被我強迫的。”
“你說得好有道理,讓我想想。”陸青穎努力讓自己沉下心來,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你真不是用針管打開的腳拷?”
“不是。”許從知說的臉不紅心不跳。
“你、松手。别傷了我,我還不好交待。”他拍了拍抓着他脖頸的那隻胳膊。
見他态度和緩,許從知松開了手,鐵釘離他脖子稍遠。
“這件事你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你要是聲張出去……對你也不好吧。”他說的真切,好像真的在替他考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