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明铮留下來的東西很簡單,除了他在縣城置辦的那座宅子之外,就隻剩下他從軍後陸續寄回來的銀子了,但那些銀子都攥在譚母手裡。
今日既然要拿出來分,譚母開始算賬:“這些年老大是寄了些銀子回來,但是縣城宅子裡下人每個月的月錢,琢哥兒的藥錢,外加咱們一大家子這些年的吃喝嚼用,以及這次為老大辦後事等已經花的七七八八了。如今他寄回來的銀子,就隻剩下一百兩了。這一百兩,我跟你爹留四十兩養老,其他的都給你們娘三個。”
宋音被譚母這副假大方的模樣氣笑了。她沒接譚母這話,而是問:“那縣城裡的那座宅子呢?”
“那是老大買給琢哥兒養病的,跟你有什麼關系?”譚母吊稍眉一挑,面上刻薄盡顯,“另外,老大前腳剛走,後腳你就要鬧着分他留下來的東西,可見你是個喪盡天良的,把琢哥兒和月姐兒交給你我不放心。所以他們兩個以後跟着我和你爹,你拿着這二十兩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以後你和我們譚家再無關系。”
宋音聽到譚母這個分法,頓覺周扒皮在譚母面前,都得甘拜下風。
宋茵嫁進譚家七年,為譚家生兒育女,每日當牛做馬的伺候他們一大家子。現在丈夫死了,譚母用二十兩銀子就想将她打發了?
隻是宋音還沒來得及說話,譚月和譚琢這對雙生子,就一左一右牽住她的手,異口同聲道:“我們要跟娘在一起。”
“琢哥兒,月姐兒,你們年紀還小,不知道人心險惡。你們姓譚,除了我們譚家人疼你們之外,别人都将你們兩個視作累贅的。”李秋香蹲在兩個孩子面前,循循善誘,“如今你爹雖然不在了,但祖父祖母嬸娘伯父還在,以後我們照顧你,你們還可以跟秀姐兒昱哥兒玩兒。”
“我不要你們,我隻要娘。”譚琢緊緊抱住宋音的胳膊。
譚月則盯着李秋香,突然一闆一眼道:“要不是娘讓我過來看她死了沒有,你當我稀罕來你們這破地方。娘說了,現在大哥不在了,你們三個對譚家來說就是累贅。你聽話她還能賞你一碗飯吃,你要是不聽話,她就一棒子将你們三個全打出去,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李秋香頓時有種活見鬼的感覺。譚月性子孤僻,平常幾乎不說話,在家裡也沒什麼存在感。但此刻她烏黑的瞳仁盯着她時,卻瞬間讓李秋香生出了芒刺在背的感覺。
而且譚月這個眼神很像譚明铮。
李秋香雖然嫁的是譚家老二,但她進門卻比宋茵早,所以她曾同譚明铮相處過大半年。她清楚的記得,但凡家裡誰犯了譚明铮的忌諱,譚明铮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向對方。
蓦的,譚月的臉和譚明铮的臉重疊在了一起,李秋香驚叫一聲,吓的跌坐在地上。
宋音沒想到,譚月一個六歲的孩子,記性竟然這麼好。她拉住譚月,笑眯眯看着李秋香:“弟妹,你昨天過來說的這番話,月兒沒記錯吧?”
譚家其他人原本正要指責譚月不敬長輩,眼下聽宋音這麼說,他們頓時噤聲了。隻有被拖下水的譚母被氣的胸膛起伏,指着李秋香罵道:“放你娘的屁,我當時明明是讓你去看你大嫂好點沒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把他們娘三個打出去這話了?”
這話譚母确實說過,譚家衆人都能作證,但眼下這話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
可李秋香也不想吃這個啞巴虧:“娘,我……”
“閉嘴吧你,别丢人現眼了。”譚明宗打斷李秋香的話。沒看見三叔公的臉都黑了嗎?再說下去,他們的面子裡子都要沒了。
李秋香憋屈站到譚明宗身後,又看向譚月。
譚月這會兒低眉垂眼的站在宋音身側,乖巧安靜的模樣,與先前盯着她時判若兩人。似是察覺到了李秋香的目光,譚月擡眸看了過來。
她眼珠漆黑森寒,與從前譚明铮看人時一模一樣。
今日明明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但李秋香卻蓦的打了個寒顫,然後迅速低頭不敢再看譚月。
趙老漢發話了:“既然兩個孩子不肯跟你們,那你們就把孩子們的那兩份也給明铮媳婦兒。”
“那就按照剛才說的,一百兩我和你爹留四十兩養老,其他六十兩給你們娘三個。”譚母得了丈夫的同意後,接了趙老漢的話,“但兩個孩子現在還小,這銀子……”
宋音打斷譚母的話:“你剛才說,譚明铮寄回來的銀子隻剩一百兩了,那這些年譚明铮一共寄回來了多少銀子?”
“兩百兩左右。”
“絕對不止兩百兩。譚明铮是七年前從軍的,前三年,他每年托人捎回來十兩銀子。直到四年前,他回鄉探親知道兩個孩子的存在,先是在縣城為我們買了棟宅子,臨走前又給我留了一百兩傍身。但沒過多久,這一百兩被你強要走了。之後每隔半年,他都會讓人捎回五十兩回來,零零散散加起來最起碼有五百多兩。”
自譚明铮投軍後,他讓人捎回來的銀子,譚母從不讓宋茵經手,就是為了防止有這麼一天。但她怎麼都沒想到,宋音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眼下她是決計不能承認的,譚母當即就要撒潑生事,宋音卻先一步詢問趙老漢:“三叔公,我能把話說完麼?”
“你說。”
有趙老漢這尊大佛在這裡,譚母不敢再造次。
“這些銀子數目是四年前,譚明铮離家前同我說好的,而且他每次托的都是縣裡的邬家镖局,娘你若覺得我說的數目不對,我們可以請邬家镖局的人來。他們既做送貨押镖的營生,那每一趟镖應當都有存檔文書可查,隻要他們那邊一核對,就能知道這些年,譚明铮一共托人捎回來了多少銀子。”
譚明铮投軍後讓人捎回來的銀錢,除了譚有良夫婦之外,譚春燕是唯一一個知道數目的。因為譚母曾私下同譚春燕說過,會從這裡拿出一部分給她做嫁妝。
如今宋音想分她的嫁妝,譚春燕當即就不樂意了,她便将這事往孝道上扯:“大嫂,大哥雖然不在了,但你可還是我們譚家的兒媳婦,哪有兒媳婦懷疑婆母說謊的?”
“我可沒懷疑娘說謊,而是娘說的和你大哥跟我說的不一樣,我請邬家镖局過來,也隻是想證明娘說的是真話而已。”宋音非但沒上譚春燕的當,反倒還将了譚春燕一軍。
“你——!”譚春燕正要說話,卻被趙老漢打斷了。
趙老漢不想聽他們扯這些,隻道:“我覺得明铮媳婦兒說的在理,有良,你看要不要叫邬家镖局的人過來說道說道?”
譚明铮的拳腳功夫就是在邬家镖局學的,镖局裡的人與譚明铮稱兄道弟,若真因這事将他們請來,他們定然不會幫他們圓謊。
譚有良不會給自己找不痛快,他道:“家事而已,不用勞煩他們過來了。”
“爹您是一家之主,這事您說了算。那現在咱們言歸正傳,剛才娘說,這四年裡我們共花了一百兩銀子,那譚明铮讓人捎回來的銀子應該還剩四百兩。而您和娘除了譚明铮,還有二弟和三弟可以為你們養老,但譚明铮卻是我們三個的頂梁柱,如今他沒了,以後我帶着兩個孩子艱難,所以這四百兩,您和娘留一百兩養老,剩下三百兩分給我們。”
給他們三百兩,那他們以後怎麼活?譚明宗這會兒也顧不上避嫌了,他立刻道:“娘什麼時候說,我們四年隻花一百兩了?”
“剛才娘說兩百兩花了四年還有一百兩,不就是說四年花了一百兩嘛。二弟啊,你雖然想考取功名,但算學太差了也不成。”
譚明宗被宋音這話噎了個半死,偏偏譚母剛才當着衆人面說過這話,他反駁就是不孝。
“我記錯了,這四年花了三百兩,不是一百兩。”譚母瞬間改口了,“對,不是一百兩,是三百兩。而且老大是我生我養的,他寄回來的銀子憑什麼要給你們分大頭,你想都别想!”
譚明铮人沒了,以後就沒人給他們寄銀子回來,這最後一點銀子,她可是要留着養老的,要是給了他們,她以後怎麼辦。
趙老漢不悅皺了皺眉頭,但并未開口。
宋音深吸一口氣:“這三百兩花在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