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聲驚雷,叩開了赤色山岩下塗着黑漆的大門,也叩開了那對沉默的石獅子的眼睛。
白钰的意識随之睜開。
鴿籠般的地方,黑漆漆的洞,是白钰所熟悉的,所以她沒有猶豫,擡腳走了進去。
狂風掃着落葉,竹根侵襲院牆,流雲奔湧的天際刮下一片潮濕,粘黏在臉上,白钰擡手撫了撫,發現自己在無知無覺中,落下了淚。
喪幡亂飛,香燭被風吹得沒了正形,有紙錢朝白钰飛來,被她抓來撚在兩指之間。舍不得棄了,也沒法揉皺。恩人離世,她還沒為她燒過紙錢。
堂屋正中擺着一副棺材,裡面躺着白钰離世成魂也要趕着來見的人。那人疏眉鳳眼,面龐清癯,兩手交叉握安放在身前,安然得像是睡着了。
棺材腳下側卧着一具被心火燒焦的屍體,那是她——一隻毛色赤紅的狐狸。如今已經辨認不出面目。
白钰生前是長明山垂虹廊上的一隻狐狸,靠修行讓自己幻化成人。
修煉至九百年時,它誤闖垂虹廊腳下的石洞,被一隻四處尋遊的大貓纏上。
斡旋一番,實難招架,眼看就要被饑腸辘辘的捕食者吞入腹中,三支燃燒着烈火的箭矢從洞外飛入,射向大貓的腳。
大貓躲過,火箭紮在地上,在它與大貓之間形成一道阻隔。
烈火燃燒不盡,大貓畏懼火光,倉皇逃走。
白钰被恩人所救。
後來白钰才知道,外頭正在打仗,這人是襄陽蘭江王府的千金,自幼習武,欲掌兵挂帥,上陣殺敵,卻被蘭江王以女子不宜抛頭露面為由,囚困于此。
她的新居就在垂虹廊邊上,是白钰常去侵占覓食的一處舊宅。
後面它就不做那些偷雞摸狗之事了,大大方方地翻過院牆,看這位面容猶顯稚嫩的千金小姐讀書寫字、習武練劍。
她也不會趕走它。
戰亂持續了二十年,被蘭江王府的紀家軍平複,蘭江王戰死,囚困深山的千金小姐無人問津,隻好長久地居住于此。
再往後,白钰想變成人,想讓恩人看一眼自己。
狐狸千年化形,恩人卻在她化形的前一日陷入昏迷,行将就木。
子夜時,她醒來,隻剩最後一口氣了。這口氣撐不到天亮。
心急如火的白钰用千年的修為做賭注,想叫自己快點幻化出人形,卻遭内火反噬,前功盡棄,與恩人一起死在了那天。
明明就差那麼一會兒,一呼一諾之間,恩人便可看見她的模樣,可這不争氣的修為連這一點的時間都搶不上!
白钰因此怨上了自己。
“轟隆——”
又一聲雷響,将白钰的意識拉離那個世界,拉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她沉睡了一陣,随後有了意識。這種感覺就像是睡在一面如鏡子般的大湖中,周身都被湖水擡了起來。
水是藍的,很靜,靜到時間黏附在上面,都會失去流動的屬性。
白钰黏附在上面,也不能動。
後來水面越升越高,與天空粘黏在一起,白钰透過輕薄的雲紗,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她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一些感受越來越清晰。
空氣在拂動,水流将她的意識拉得很長,什麼東西發出“哇哩哩”的聲響……
忽然一陣熱意襲來,灼燒着白钰的肩背,使她霍然睜開了眼。
入目是她感受到的如鏡子般的湖。也許不是湖。找到正确的參照後,白钰發現那是一個小水窪,一個下雨形成的幽潭,映着藍天、白雲,還有她。
她是一朵、一朵……奶白色……形态嬌弱的……蘑菇?
定睛看了一眼,白钰确認了這個事實,但是不能接受。
上輩子她是一隻能跑會跳,毛色鮮豔,尾巴可以松弛自在地在草葉、雪地上橫掃的狐狸。
如果沒試過那種自由自在的滋味,當一朵蘑菇,興許會好接受一點。
可試過了,記住了,并且記憶猶新,白钰心裡就不是那麼痛快了。
而且這個的落腳點也不是她中意的。
——一間破瓦房,泥土夯的,什麼時候會倒不知道。一塊雜草叢生的地,高度沒過狐狸的脊背,裡面有什麼不知道。爛朽朽的柴棚,柴棚裡的木柴被雨水浸濕,長出了蘑菇。
興許是同性相吸的原理,這柴棚雖腐爛,看着倒比别處順眼。
白钰紮根的地方是柴棚與泥瓦房的夾角,一個潮濕、隐蔽、非常不起眼的地方。
沒有換位置的可能。
她嬌弱、蒼白、不堪一擊,這樣的生命在這個世界能存活多久?
白钰不知道老天是怎麼安排的,她上輩子隻差幾個時辰就可以變成人,按理說,重活一次,也該投胎成人或是跟人相近的物種,怎麼變成一朵蘑菇了?
蘑菇不能跑不能動,修行的難度可想而知,她要花多少年,才能達到上輩子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