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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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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忻瀾看了一眼躲在牆後偷聽的四人,随後将目光轉向了亭中的岑子宴,吐出兩個字:“荒謬。”

此時漫天大雪紛紛飛落,蒲忻瀾獨自一人站在一片漫漫白雪之中,莫名顯出了幾分孤寂來。

看着院中快要被風雪模糊了身影的蒲忻瀾,喻逍漓心中徒然生起了一陣惶然,他沒有任何遲疑地閃現到了蒲忻瀾身邊,在他的頭頂撐開了一把繪滿山荷葉的傘。

岑子宴慢了一步,當他也快速移出了亭子時,繁重的玄纁婚服“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包裹其中的衣飾頭冠猝然滾落,數十枚顔色鮮豔的珠花順着台階彈落進了雪地裡,遠遠看去仿佛潑灑的鮮血。

岑子宴渾身僵硬地停下腳步,想回頭撿起玄纁婚服,又想上前靠近蒲忻瀾,兩廂為難,讓他一時怔在了原地,半步也邁不開。

“為什麼,師伯,”岑子宴沒有看蒲忻瀾,隻是盯着雪地裡血紅的珠花,“仙山這麼對你,你就一點恨也沒有嗎?”

蒲忻瀾被凍的臉頰和鼻尖都有些紅,可能是冷風迷了眼睛,他的眼眶也泛起了紅,他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這就讓他看起來像是不太高興,又似乎受了什麼委屈。

“為什麼要恨呢?”蒲忻瀾反問道,他的聲音帶了點鼻音,“我所遭受的一切并不是仙山造成的,我沒有理由恨它。”

“可是他們是如何待你的?明明你也是仙山一峰之長,他們做什麼事有想過你嗎?”岑子宴的呼吸有幾分急促,他轉頭看向幾步之遙的兩人,他們一同站在傘下的畫面讓他心中騰然升起了一把火。

“聽着,岑子宴,我沒有那麼無聊,他們是何想法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蒲忻瀾淡淡道,“很多事情并非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我能安穩在修竹峰虛度四百年光陰,難道不是仙山也在遷就我嗎?”

“這裡沒有人對我不好,我很喜歡這裡,你不用再浪費口舌做無謂的挑撥了。”

聽了蒲忻瀾這一番話,岑子宴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他向前走了兩步,看着蒲忻瀾生硬地道:“跟我回去。”

“岑子宴,我想有件事你必須明白,”蒲忻瀾不為所動道,“我從來都不屬于任何人,我隻屬于我自己,我可以選擇去任何地方,但絕對不是跟誰去什麼地方。”

“如果你一定跟我要一個說法,我可以同你寫和離書。”

岑子宴當即便急了,他怒視着蒲忻瀾道:“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岑子宴目光陰沉地盯着蒲忻瀾,那眼神像是要把蒲忻瀾直接生吞活剝,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潤清朗。

喻逍漓察覺到異樣,不動聲色地将蒲忻瀾攬到了身後:“岑子宴,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放手對誰都好。”

“師尊說的倒是輕巧,若今日站在這裡的是你,你會放手嗎?”岑子宴冷笑一聲道,“你不過是仗着師伯喜歡你,才站着說話不腰疼。”

“不是,你把不喜歡你的人拴在身邊有什麼意思呢?”蒲忻瀾從喻逍漓身後探出頭來道。

岑子宴深吸了一口氣,強壓着起伏的情緒道:“我問你,如果你的心愛之人不喜歡你也不願意跟你走,你當如何?”

蒲忻瀾下意識看了喻逍漓一眼,他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自然也沒有辦法設身處地地體會到岑子宴的感受,他的确也不是什麼聖人,他倘若真的冠冕堂皇地說出諸如“成全”之類的話,那才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可他又不是濫情之人,對于感情一事他甚至有點刻薄,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掰成兩半誰都分一點,也不能理解岑子宴走火入魔一般的妄想。

蒲忻瀾沒有答話,岑子宴又冷笑了一聲,理所當然地道:“所以,我就算不擇手段地把你留在我身邊,也是人之常情。”

“什麼狗屁歪理!”蒲忻瀾從喻逍漓的身後站了出來,蹙緊了眉頭道,“你一定要鬧到兩邊都下不來台才肯罷休嗎?”

“隻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不會鬧,”岑子宴半眯着眼眸,周身的氣壓很低,連帶着飄落的雪花都似乎凝滞在了半空中,“師伯也不想看到我和仙山作對吧?”

喻逍漓拉住蒲忻瀾的手,看着岑子宴道:“岑子宴,他不會跟你走,我也不會讓你在仙山撒野,你若還顧念着一點情分,就離開這裡,否則,我斷不會再手下留情。”

喻逍漓說完這些話,江意遲四人也從牆後跳了出來,分散站在院中,警惕地盯着岑子宴。

叢苋眼神凜利地看着岑子宴,口吻嚴肅地道:“子宴,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師伯,但你可曾真的在意過師伯的感受?當初在芙蓉仙島,你真是演了一出好戲,什麼威脅下毒,不過是你裝無辜的借口!你明明什麼都知道,你還是縱着那混蛋給師伯下毒,讓他們當衆揭師伯傷疤讓師伯難堪!”

“靥蝶毒是什麼你不知道嗎?那些往事會讓師伯難受不知道嗎?破解禁術會傷及師伯性命你不知道嗎?你知道,可是你不在乎,你不在乎師伯會受到什麼傷害,你隻在乎你自己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人!這就是你的愛岑子宴!真他娘的廉價!”

這些話叢苋一忍再忍,忍了好多天,她不想讓事情走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她情願相信自己的小師弟真的有苦衷也不想承認他就是這樣行徑惡劣的人,可如今種種他實在是欺人太甚,她真的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叢苋吼了這一通,把蒲忻瀾也吓了一跳,他從來沒見過叢苋對誰發脾氣,這還是第一次,可見自那天她被岑子宴拿劍架了脖子以後,這些天真把這姑娘憋壞了。

其實她說的這些,蒲忻瀾也能想明白,隻是他不願意去想,他始終對岑子宴留有一線餘地,就像喻逍漓還願意把他當徒弟,江意遲四人還願意把他當師弟,他也還是把他當作自己的好師侄,否則不會有人讓他安然站在玉靈峰上的。

可是,他似乎并不明白,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

他所表現出的一切謙遜有禮,都是他作為“岑子宴”時的一些殘留,在他魔尊岑荻的元神徹底歸位以後,這個世上,恐怕就再也沒有岑子宴了。

幾息之間,岑子宴身邊驟然湧動起了一陣黑霧,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是,沒錯,這世上還從來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江意遲道:“不好,小師弟這是要走火入魔。”

“阿瀾,聽話,你乖乖過來,我保證什麼都不會發生。”岑子宴死死地盯着蒲忻瀾道,他的眼眸黑得可怕,瞳孔深處隐隐映射出紅光來,并漸漸漫上他的整個眼瞳。

正當兩邊僵持不下之時,蒲忻瀾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道:“好。”

此話一出,一時間所有人都怔住了,震驚地看向蒲忻瀾。

“師伯?!”

喻逍漓沒有出聲,他一把抓住了蒲忻瀾的胳膊,像是一種無聲的抗拒,蒲忻瀾對他搖了一下頭,既而安撫似的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在幾人不解的目光中,蒲忻瀾向前走去——

“我跟你走,你先把身上的戾氣收一收。”

在聽到蒲忻瀾開口的那一瞬間,岑子宴周身如濃墨般的黑霧倏然散了,瞳孔中的暗紅也退了下去,他神情懵然地站在原地,就那麼定定地看着蒲忻瀾朝自己走來。

且看将将要炸起的毛瞬間就被捋順了,幾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蒲忻瀾走到岑子宴面前,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六角亭的台階前蹲了下來,他一粒一粒撿起雪中鮮紅的珠花,一一放進了岑子宴的掌心。

“阿瀾……”岑子宴顫着聲喚道。

“你修得這一身仙骨,是上天對你的饋贈,”蒲忻瀾并不擡頭,隻是不疾不徐地撿拾着地上零碎的衣飾,再妥帖地遞給岑子宴,“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你自小聰慧,應當不用我多做解釋,這些道理适用于三界……”

“對如今的你,亦是。”

蒲忻瀾撿完了衣飾,走上台階進了亭子,看着鋪散在地的玄纁婚服,繼續道:“這世間仙骨魔魂融于一身者,恐怕從古至今唯你一人,如此天賦,怎好輕易辜負?”

“這個世上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所有人都覺得你做魔界尊主是一件好事,為什麼?”蒲忻瀾擡眼看向岑子宴道,“因為你是仙山弟子,你是玉靈君的徒弟,更因為這數十年來你為人君子,從無劣迹,我們都相信你。”

“若非如此,你以為九重坊會置之不理?”

岑子宴沉默地看着他,眼眸中翻湧着數不盡的情緒,仿佛下一刻就要決堤既而将他淹沒。

“子宴,”蒲忻瀾溫柔地看着他,“我不希望你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

他言盡于此,不再開口,蹲下身把玄纁婚服撿了起來,放到了石桌上疊放整齊。

足有一盞茶的工夫,蒲忻瀾再度看向岑子宴,輕聲道:“和離否?”

岑子宴深深地凝視着蒲忻瀾,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心中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似乎正在動搖。他明明最不想傷害的就是蒲忻瀾,可他做的事情卻無一不在傷害蒲忻瀾,他的堅持真的是對的嗎?

他閉上了眼睛,隻覺得一呼一吸都很痛苦,好半晌他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

他不是在向誰妥協,他隻是不想再辜負蒲忻瀾的溫柔。

他的阿瀾,從來都是一個溫柔又耐心的人,他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呢?

“和離。”

然後就在蒲忻瀾剛剛鋪開一張紙時,遽然刮起的狂風直接吹散了六角亭外的結界,将那張宣紙卷上了天。

“魔尊大人,你可真好糊弄,這若是真和離了,人你可就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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