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忻仰天長歎,正要輸入,手機響了起來,是個陌生号碼,他愣了一瞬,陡然福至心靈,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立刻接起:“雲開,是你嗎?你在哪兒,你怎麼樣?”
“是我,我和阿堇在一起呢,用的他的手機,我手機被劉沛砸了,媽的。”
關忻總算松口氣:“你沒事吧?”
“我——”遊雲開停住,話筒裡沉重的呼吸聲清晰明了,像在壓抑着情緒,“我——”
“雲開?”
“我沒事。”
說着沒事,哭腔掩都掩不住,關忻騰地站起來,在診室裡來回踱步:“到底怎麼了,你答應過我要坦誠相待的。”
遊雲開吸着鼻子,哭聲像一條繃緊的線,哽咽:“老婆,我不要比賽了,我要回家……”
“那就不比了,我們回來,”關忻心髒揪成一團,打開揚聲器刷機票,今天最晚的一班是九點半起飛,他現在去機場也趕不上,“我定了明早的票過去,我去接你,乖,不哭了。”
遊雲開“嗯”了一聲,短促委屈,跟小狗吭唧似的。
關忻咬咬嘴唇,說:“你讓阿堇接電話。”
一陣嘩啦聲,阿堇的聲音響起:“淩老師。”
“阿堇,辛苦你,雲開就拜托了。”
“淩老師放心,雲開是我朋友,我會照顧好他的。”
“謝謝,”關忻踏實了些,幸虧還有個靠譜的,對阿堇微妙的嫉羨轉成感激,“你知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這個……還是你到了之後,讓他親自跟你說吧。”
挂下電話,關忻跟主任請假,安撫白姨,回家收拾行李——就一個背包——回家路上接到了主任電話,主任火冒三丈陰陽怪氣了一通,但還是批了他兩天假期,仁至義盡。關忻感恩戴德,主任沒好氣地留下一句:“報告給我好好講,要是掉鍊子,誰也保不住你!”
挂下電話,又接到白姨的微信:我交接完手頭工作就過去。
關忻一晚上沒睡,合衣倒在沙發裡等待天亮。房間靜極了,能聽見卧室裡鬧鐘的秒針勻速走動的聲音,心跳比秒針慢一些,時而填補空白,時而與之相合。
目光一一劃過五鬥櫥上的樹懶閃電、相框裡的SB簽名明信片,忽然想起他和遊雲開還沒一張合照,這個時候想他,也沒個寄托,他撈過栖息在沙發扶手上的三花貓,抱在懷中,深深吸了一口。
遊雲開現在很需要他,他每時每刻都需要遊雲開。
淩晨五點,連霄的車到了,關忻本想去坐副駕駛,然而司機早早拉開了後排的門。上車後,連霄遞過來熱茶和面包:“吃點東西。”
“不用了,謝謝。”
連霄自顧自說:“你說你不喝咖啡了,就換了茶。喏,烤面包,夾了你最愛的咖椰醬。”
關忻一怔:“你自己做的?”
“烤個面包抹個醬而已,”連霄仍舉着,“你太緊張了,一頓美味早餐能讓你放松一下。”
關忻垂下眼簾,看着包在三明治紙裡的兩塊面包,百感交集。
他很小的時候随父母在新加坡生活過兩年,在口味形成的重要時期每天在吃雞飯鴨飯椰漿飯、咖喱叻沙福建面,回北京之後适應了好一陣子。後來做了演員,為了保持身材,這些易發胖的食物在他的餐單上絕迹,可他唯獨放不下最愛吃的咖椰醬——也是最胖人的。
他媽心疼他,說兒子快樂最重要,大不了不做演員了;他爸冷嘲熱諷說這點苦頭都吃不了,以後做什麼都沒出息。
關忻極度要強,自此再不提口舌之欲,後來和連霄暧昧期,潮熱的夏天,他們并排躺在連霄家的單人床上,少年矯韌白皙的軀體微微發汗,手腳不經意地觸碰又經意地分開,荷爾蒙的氣息在空氣中隐隐浮動,他們心不在焉天南地北的閑扯,不知是誰說到了生日,連霄說當演員一口蛋糕都不能碰,還好自己不喜歡甜食;關忻說他喜歡,但不是蛋糕,而是咖椰面包。他希望他的生日蛋糕是滿滿一摞咖椰面包。
一個月之後,連霄說要給他過生日,可那天根本不是他生日。
蠟燭、音樂、鮮花、禮物,還有咖椰面包組成的“蛋糕”,堆了好高,每一層塗抹了恰到好處的咖椰醬。
連霄舍得花心思的時候,沒人能不愛他。
然而巨變之後,喜歡的東西變成血淋淋的尖刀,關忻再沒吃過——連想都沒想過。僅僅兩年的幼兒記憶,早被他删除了。
半晌,關忻接過熱茶,拒絕了咖椰面包:“謝謝,但年紀大了,吃不了甜的。”
連霄深深看他一眼:“你總是想太多。”
“連霄,”關忻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司機,“珍惜當下,憐取眼前。”
連霄淺笑:“在我心裡,你值得最好的,而不是一個總會給你找麻煩的愣頭青。”
關忻皺皺眉,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連霄出行向來頭等艙,這次也不例外,換登機牌的時候卻面色驟冷。關忻見勢不對,問:“怎麼了?”
“有人給我值機了。”
關忻不太明白:“你不是訂完票就值機了嗎?”
“有人擅自給我換了座位,”連霄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私生飯……算了,你不懂,現在和十幾年前不一樣了。”
關忻的确不明白專有詞彙,但被陌生人知道身份證号也太恐怖了,說:“不然你别去了,你一個助理保镖都沒帶,出了事兒誰也負責不了。”
“沒關系,兩個多小時而已,”連霄寬慰笑笑,“走吧。”
關忻十來年沒進過頭等艙休息室了,找了個角落放下背包想繼續補覺,但因着連霄被陌生人擅自換座,看誰都不懷好意;連霄似乎習以為常,去接了杯咖啡,回來坐回關忻對面,配着咖椰面包吃掉,還有閑心勸關忻也吃點東西。
關忻毫無胃口,看他神态自若,不禁問:“你不害怕?”
“這是做這行的代價,不然憑什麼享受萬衆矚目還賺那麼多錢,”連霄說,“你不在這圈裡挺好,你适應不了。”
關忻沒搭茬,說:“你給阿堇發個微信,告訴他我們馬上登機了。”
“想哄你家小朋友用得着這麼輾轉?”
“他手機壞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
連霄看了他好一會兒:“真嫉妒他,十六年前你也這樣對我該多好。”
關忻充耳不聞,低下頭自力更生,翻出通話記錄,把阿堇的号碼存好,并發了短信。
連霄托腮溫柔看着他,話語卻刀一樣鋒利:“如果遊雲開也不是那個人,你該怎麼辦?”
關忻深吸一口氣,擡頭:“和你無關。”
“就當是可憐我的失敗,讓我敗個明白,”連霄說,“我一直以為你會愛上一個包容成熟的人,有着心領神會的默契,你來我往的邊界感,遊雲開?簡直就是這些的反義詞。”
“你很了解他啊,套阿堇的話有意思嗎?”
“别岔開話題,回答我。”
關忻歎氣:“何必呢。我和雲開之間沒有别人的位置。”
“回答我。”
連霄認真起來壓迫感十足,正如水至柔也至剛。關忻讨厭這種感覺,順口說:“我欣賞他的平凡和不經意的高貴。”
“拿這話點我呢,快點,說真的。”
“……這是你讓我說的,”關忻擡眼,直視連霄,“從你這裡,從我爸那裡,我受過的所有傷,都被他真正看見了。你是我的傷,他是我的藥,你說我怎麼抗拒他?”
這回換成連霄垂下眼皮,拿起杯子喝進杯底咖啡,然後慢悠悠地說:“被看見可不一定是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