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開說了來龍去脈,把玩着關忻的手指:“老婆,你還是不支持我?”
關忻神色在他說到“一百五十萬”時凝重起來,聞言說:“更不支持了,你别任性,劉沛有句話說的對,這事兒和你沒關系,他這個當事人都不在意了,你的堅持更不重要。”
“不重要,怎麼會不重要?!”遊雲開激動地爬起來,………………………………………………
關忻苦笑一聲,拉下他躺回身邊:“你别亂動,讓我躺一會兒,我起不來。”
遊雲開更加沮喪:“對不起,我太莽撞了。”
“小傻瓜,”關忻歎息,“我真希望你能永遠這麼幹淨,但那是害你。”
“你還沒說,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之前說我不支持,但你有你的選擇——這是在知道有一百五十萬違約金之前。你的人生你随意折騰,但不能連累别人,你任性解約,這一百五十萬從哪兒來,父母?朋友?我?這不是小數目,要看值不值,你的清白值這些嗎?”
遊雲開心涼了半截,臉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臊得通紅:“你放心,我不會管你借一分錢的。”
“你沒懂我意思——”
“我哪裡誤解了!”遊雲開坐起來,本就情緒不穩,又被罵清白廉價,隻有用大發雷霆掩蓋屈辱和尴尬,“我隻想要你的支持而已,沒想要别的,你不用怕我惦記你的銀行卡!”
“雲開,你冷靜點,我不是這個意思,”關忻強撐起身,苦口婆心,“劉沛這種事,你以後入行了會屢見不鮮,你生活在無菌倉裡隻會把路越走越窄。萬事開頭難,你現在一個無名小卒,抓住這把機會,往高走,站得高了,你才有權利談公平、談清白!”
“可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遊雲開終于扛不住壓力,崩潰哭喊,“為什麼你們都來指責我,明明是他們錯了,是Eric□□劉沛,我救了他,我為他出頭,怎麼到最後錯的是我?難道我當時應該轉身就走嗎?破壞規矩的是他們,我是守規矩的人,為什麼錯的是我!”
“雲開——”
“我玩不起,我不玩了還不行嗎,都在說是我的錯,你也說是我錯了!我哪裡錯了!!”
“你沒錯,你沒錯。”關忻也紅了眼眶,他理解遊雲開的無力和委屈,但花朵茁壯盛放不可能隻需要清水,更重要的是肮髒的土壤和惡臭的肥料。
遊雲開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被媽媽抛棄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的什麼。
可有些事就是這樣,你做的都對,可就是錯了。
“雲開,我不勸你了,我們退出,”關忻的心被他哭碎了,抱他入懷安撫,隻想着隻要遊雲開不難過,他怎麼樣都行,甚至算起了存款還有自己那套房子能貸出來多少錢,“我知道你委屈,你唯一的錯是把正義留給了不正确的人,但你不應該為此而受指責。”
遊雲開推開他,淚眼朦胧,執拗地問:“你支不支持我?”
關忻順口想說“支持”,可随即想到他們曾向彼此保證,不會撒謊,坦誠相待,于是他沉默了。
“你心裡還是不贊成,隻是為了哄我,不讓我哭,你不覺得我這麼做是對的。”
“雲開,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動,我們現在就重新填退賽申請。”
“我需要你打心眼裡認同我,而不是妥協!”
“……”關忻歎了口氣,“我沒辦法認同你。你沒經過事兒,太天真,你不是想知道如果是我我會怎麼做嗎?我會去跟Eric要冠軍,告訴他你幫了劉沛,所以你更勇敢善良,在關鍵時刻,你會為值得的人出頭;而劉沛,誰知他會不會心懷忌恨,等羽翼豐滿之後反咬一口,畢竟一點點好處就能讓他撤銷指控,甚至敵對你這個恩人。”
遊雲開看着他,像看着一個陌生人,怔怔地:“你會這麼做?”
“對。”
“你這麼做過?”
“以前那些角色,你真以為是我爸媽給我要來的?”
“那你以後……”遊雲開咽了下口水,“也會這麼做?”
“我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可是背後說人壞話……”
“我說的句句屬實。”
遊雲開喃喃:“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關忻愣了。
“我以為你最多會繼續參賽,然後毫無芥蒂的把亞軍殊榮寫在簡曆上,”遊雲開大失所望,不知想到了什麼,居然荒唐笑了,“是啊,我早該想到的,”看向關忻,目光中充滿了新奇的審視,好像第一次認識他,“我是老百姓,平凡普通,接觸不到那麼多龌龊,不像你,生在名利場這條臭水溝裡,把髒的臭的當做正常,我以為你是關忻,可你到底是淩月明。”
淩月明。
輕飄飄的三個字,利刃穿心。
關忻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面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世界瞬間靜音,隻有這三個字回蕩耳邊,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如利刃沾上鹽水,反複在化膿的舊傷割剌,一來一去,血開肉綻,痛到窒息都無法抵禦——
淩月明,淩月明,很多人叫他淩月明,誰都可以叫,可唯獨遊雲開不行!——他明明知道,是自己親手扒開傷口給他看的,他明明知道他有多恨這個姓名,不惜耗費一生去擺脫!
他那麼信任他,到頭來竟是親手塞給他一把刺向自己的刀。
關忻嘴唇抖動,輕聲說:“你說你是無心的,我就當你沒說過。”
遊雲開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開口就忍不住妥協。
關忻渾身發冷:“你說啊。”
“……”
窗外鳴笛陣陣,房間電器燒了又歇,過了很久、很久,關忻木然移過眼神,望向明亮的窗外,平靜而沙啞:“你是學服裝的,應該知道人類的身體上沒有一條是直線,都是由各種曲線曲面構成的。服裝需要利用設計和版型體現直線,比如各種直筒裙直筒褲,但隻是看起來是直線而已,若是拆分成還沒縫制前的一片片布料,會發現根本沒有橫平豎直。如何更好地用曲線來表達直線,這就是服裝設計與制版中所需要去考慮的事。”
“我隻是沒想到,你和他們都一樣。”
關忻絕望的閉上眼:“誰都會妥協的。”
“并不是,”遊雲開說,他想到了阿堇,從世界級大秀跌到小小的城市服裝節,像一株柔韌的小草,被踐踏得傷痕累累,卻依舊迎向朝陽——想要證明真理似的,他堅定地說,“阿堇就不是。”
關忻無話可說。
遊雲開抹了把眼淚,下床整理衣褲;關忻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赤條條地坐在床上,沉默而無措。
遊雲開拿起背包往門口走,關忻無助地看着他的背影:“這就是我跟你坦誠的後果?”
遊雲開握住門把的手緊了緊:“也許連霄會更懂你。”
關忻的臉更白了。其實他更想問“你是不再愛我了嗎”,但他不敢戳破窗戶紙,可這句話和“我不再愛你”無異。
門開,門關。
關忻盯着門口,漸漸雙眸濕紅,半晌收回目光,眨幹濕潤,自嘲苦笑。
之前關忻洗澡的時候,注意到窗外的空調散熱器和牆壁之間有一張瑰麗的蜘蛛網,此時想來,像極了他們的承諾,網裡的人堅信愛巢堅固,實則一股風就能吹掉它。
可即便遊雲開如此絕情,他也沒辦法恨他。關忻聽過醫院的小護士說過“愚蠢清澈的大學生”的梗,他不覺得是貶義,恰恰相反,他愛遊雲開對不公與黑暗抱有的愚蠢清澈的反對。那是沒被世故馴化過的,天然的熾熱真誠。
曾經他也這樣過。如果能晚生十年就好了,遊雲開一定很愛那時候的他。
沒有如果。
這幾個月,他服下名為“遊雲開”的藥,日見好轉,卻原來是飲鸩止渴,所謂的好轉是回光返照。他想過可能會有副作用,但副作用是“死”,真是始料未及。
多麼熾熱真誠啊,都凍斃了他。
但沒關系,他命都能給他。
關忻将被子擁在身上,卻仍刺骨寒涼。他不明白遊雲開離去是什麼意思,隻想着遊雲開說過“吵不散的”。
吵不散的。
關忻輕輕歎了一口氣。
“傻瓜,我是關忻,不是淩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