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吓了一大跳,她笑道:“分量不算太重。”
李大夫将病人的腿擡了擡,免得拖到地上,兩個人半背半拖将病人弄到車上,林鳳君擦了擦汗,戴上鬥笠,拱手道:“大夫,我們這就走了,多謝。”
李大夫見她改了男子裝束,頭發高高挽起,一身窄袖短衣的少年打扮,一雙眼睛明亮澄澈,令人心折。他心中一動:“山高水遠,有緣再見。”
她跳上闆車,坐在棺材旁邊倚着它,轉身向他招手,“大夫,咱們有緣再見。”
鄭越上了騾車,坐在病人身邊。馬車晃晃悠悠起行,每颠簸一下,病人就悶悶地哼一聲。
兩輛車走過鬧市,行人避之唯恐不及。一路并沒什麼阻礙。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林鳳君叫了一聲“停”,車便停下了。
路邊有一座低矮的土地廟,林鳳君下了車,對鄭越說道:“鄭大人,镖戶起行的規矩,要進廟燒香,拜路神、天地神。”
車夫将兩輛車趕進廟裡,林東華道:“我來看着行李。”
林鳳君将買好的香燭拿出來,給兩個車夫各發了一把香,鄭越看了看陳秉正泛着青灰色的臉,歎道:“我替他去燒吧。”
這座廟香客不多,土地公手持拐杖,安然地坐在神台上。林鳳君虔誠地跪下去三叩首,“求土地公公保佑,車行千裡路,人馬保平安。”
她再拜起身,伸手到神像前的焚香爐裡抓了一把煙灰,在左右臉上各抹了一道。随後她到騾車上,打開鴿子籠,捉了一隻肥壯的镖鴿出來,将一張紙用細線捆紮在腿上,輕輕撫摸它的尾羽,“雪球,這一趟就交給你了。”
她向上托了一記,那隻白鴿在空中盤旋,剩下的一隻白鴿也咕咕叫着回應。半空中一個小白點越升越高,終于向南飛去,再不回頭。
林鳳君轉頭道:“咱們走。”
驢子在院子裡見他們出來,就嗷嗷叫了兩聲,又不耐煩地刨着地,車夫給了它一鞭子,“走吧。”
車慢慢走着,前方便是城門。幾個衙役站在路邊,伸手攔住了:“什麼人?”
鄭越很及時地跳下車來,将路引給他們瞧,打頭的仔細看着上頭的大印:“禦史衙門……剛弄出來吧,墨色還是新鮮的。”
“是。”林鳳君低眉順眼地答應。“還請幾位官爺行個方便。”
衙役們見了棺材,都遠遠避在一邊。打頭的問道:“人什麼時候沒的?”
“人還沒死呢,這是備下的。”
“那可不成,給我查一查。最近上頭看得嚴,萬一走漏了什麼人,咱們吃不了兜着走。”
林鳳君看幾個衙役圍上來,趕緊将鄭越扯到一邊:“鄭大人。”
“怎麼?”
“棺材裡有東西……不能讓他們查。”
“不是空的嗎?”
她撓了撓頭,很是窘迫:“大人,我買了兩袋石膏粉,怕人沒了,路上保存不便。還有,您給的定金就十兩銀子,怕是路上不夠使的。所以我就……又找了别的客商,搭了兩大包粗鹽。”
鄭越皺着眉頭聽完了,暗忖:“仲南兄當初說的一點沒錯,這私鹽販子果然狡猾性子不改,活到錢眼裡了。”
林鳳君低着頭用腳搓着地面:“大人,要不,我把定金還給你?”
鄭越看她一副憊懶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無奈陳秉正在車裡生死不知,待要找别家镖行,又是千難萬難,左思右想隻好咬牙忍住了,冷冷地瞧着林鳳君,“你幹的好事。”
“都是小本生意,沒辦法的事。”她垂着頭,聲音很嬌弱。
鄭越歎了口氣,走向衙役頭目。他平素交遊廣闊,不一會就搭上了線,倆人聊得眉開眼笑,他又給了一把錢,“給兄弟們打些酒喝。”
衙役們見了甜頭,也将搜查的事撇在腦後,擺擺手道:“趕緊走吧,落在眼裡都是晦氣。”
兩輛車一前一後過了護城河,又走了七八裡路,路邊漸漸荒涼起來,四處望去都是農田。她招呼着将車停在路邊。
鄭越下了車,虎着臉道:“林姑娘。你倒是很機靈。”
林鳳君将一把錢塞在他袖子裡,“不能讓大人您吃虧。對了,陳大人這一路的吃飯住店、日常所用,按理說是要自己付錢的。我先跟您說好,到時候跟陳家一總算賬。”
“就依你。”鄭越無奈點頭。“這次事發倉促,也沒有下發堪合,所以路上吃飯住店,便不能用官家的驿站。”
“曉得了。”她補了一句,“鄭大人,你蠻講義氣的,我心裡佩服得緊。就此别過吧。”
鄭越一陣苦笑,又上車拉着陳秉正的手,“仲南,我與你一同秉燭夜讀數十年,不曾有一刻懈怠,又一同星夜趕科場,九天六夜,上風旁雨,怎知如今……”
陳秉正将手輕輕握了一下,嘴唇輕輕抖動。林鳳君說道:“他跟你有話說。”
鄭越俯下身去,陳秉正隻吐出兩個字,“保重。”
他心中大恸,兩行清淚直流下來,嗚咽着對林鳳君作了個長揖,說道:“拜托。一定将他送回濟州。”
她隻是點頭:“我們會盡力。”
他看着天色已經不早,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林鳳君叫車起行,又走了大概兩三裡,遠遠看見一個驿站,車夫叫道:“歇個腳吧。”
她正在猶豫,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尖銳的馬鞭破空聲音,随即是馬匹的嘶鳴,有個女人的聲音叫道:“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