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閉嘴!”父親松了口氣,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話。鳳君吐了吐舌頭:“男女做了正經夫妻就不算壞事,不是夫妻的才算沒廉恥,這道理我是懂的。”
林東華萬分無奈,也開不了口解釋,隻得悶聲不語。他将銅管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心道:“姓陳的真不知廉恥,也真不怕死。萬一……人沒了,棺材……”
他心一橫,索性繼續聽着,陳秉正聲音很虛浮,“用點力。”
芸香氣喘籲籲地答道:“是,公子。”
又有水聲,像是在水盆裡攪動的聲音,陳秉正說道:“弄幹淨些。”
“是。”
林東華又是一陣臉紅心跳,暗罵了兩句,剛想放下銅管,忽然陳秉正又問道:“梳子篦子有沒有?”
“帶了。”
“将頭發篦一篦,挽起來。”
芸香笑道:“您這倒是一把黑鴉鴉的好頭發,隻是難清洗,索性從腦後編幾個辮子,一總在上面挽個高髻,也省得招虱子。臉上已經很幹淨了,塗些面脂,包管煥然一新。”
“也好。”
林東華聽到後面,險些失笑,暗叫一聲:“慚愧,倒是我心裡腌臜了,看人也腌臜。”
他将銅管遞給林鳳君:“你聽吧,陳大人沒有做什麼壞事,隻是叫人洗臉梳頭,别冤枉了好人。”
她聽了一陣子,便挑了挑眉毛:“這人真有趣,早上我給他擦臉,他隻叫我走開些,原來這樣挑剔。”她又想到那位馮小姐麗色無雙,“看來能入他眼的都是花朵一樣嬌豔的姑娘才行。”
林東華笑道:“我女兒也是傲雪寒梅。”
鳳君聽了這句話,垂下眼去。“别取笑了。我像路邊的狗牙花還差不多。”
“可别小看了狗牙花,入藥治跌打損傷的,比一般花朵有用多了。”
林鳳君隻是苦笑搖頭。林東華知道她想起了何家拒婚的事,女兒嘴上說着不在意,心裡難免沮喪,又講了兩個笑話,才将她逗笑了。
牆的那一邊,陳秉正閉着眼睛,任芸香輕柔地将頭發從中分開,向上慢慢梳理。頭發本就散亂,裡面灰塵汗漬處處,她梳得很不容易。
他額頭上沁出了虛汗,周身漸漸火燒一般熱起來,連帶眼前的人都恍惚了。
“姑娘,給我口水喝。”
“好。”
他急匆匆地将一碗水喝了,更覺得從指尖到心口火辣辣地難過。
他忽然開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冷泉。”芸香手裡動作加快,“梳好了,多幹淨利落。原來瞧不出,公子真是相貌堂堂。”
眼前的一切扭曲了,火焰突突地跳起老高,渾身的疼痛像針紮一樣。他感覺到自己像是在往上飄,大概就是在這裡了,“冷泉,地方很好。”
“哪裡好了,年年發水決堤,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莊稼,大水都給沖完了。”芸香歎了口氣,話忽然多起來,“就是這名字不行,人都說含笑九泉,再加個冷字,更沒什麼活路。”
他勉強睜着眼睛,“希望以後能風調雨順。”
“才不指望老天爺呢。”芸香拿起月琴,“公子,要聽曲子嗎?橫豎你也給過錢了。”
一陣香味撲過來,彌散了整個床帳,在鼻尖缭繞不去。他在虛空中隐約看見了一張柔和美麗的臉,沒有說話,隻有兩行眼淚緩緩流下來。
他喃喃道:“不要哭。”
芸香愣住了,她調着琴弦,叮咚兩聲,“我沒有啊。”
陳秉正微微笑了一下,“會唱《琵琶記》嗎?”
芸香呆了半晌,才吃吃地笑起來,“公子,這裡住店的客人點小曲的多了,還嫌我唱得不夠俗氣。點戲文的倒是沒見過。都是十幾年前的底子了,唱的不好,莫怪莫怪。”
她收斂了神色,手在月琴上輕輕一撥,铮铮有聲。“夫妻好厮守,父母共長久。坐對兩山排闼青來好,看将一水護田疇,綠繞流。”
“錯了。”
她停下,“哪裡錯了?”
“父母願長久。”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人間不如意事常□□,發願未必成真。”
林鳳君聽到此處,不由得在心裡默念道:“這讀書人真是矯情,一個字差了,也要拿出來說,難不成要扣人家姑娘的錢。”
芸香的手在弦上停了片刻,将剛才那段又唱了一遍,見他微微颔首,才繼續唱道:“山青水綠還依舊,歎人生青春難又,惟有快活是良謀。”
陳秉正躺着一動不動,兩眼在虛空中來回尋找,嘴唇微微顫抖,但已經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話語:“原來是你來接我了啊。”
“逢時對景且高歌,須信人生能幾何?萬兩黃金未為貴,一家安樂值錢多。”
他慢慢閉上眼睛。芸香發覺他臉色不對,叫道:“公子,你怎麼……”
忽然桌上的油燈火焰向上竄了幾分,然後啪的一聲,完全熄滅。屋裡全黑了,芸香尖叫出聲,聲音刺耳。
林鳳君将銅管一丢,急速向外跑去,“爹,出事了。”
與此同時,陳秉正房間的窗戶從外頭被猛然撞開,一個穿黑衣的男人闖了進來,手裡的刀片雪亮,“淫賊,有膽子搞我老婆,快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