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馄饨,将它嚼得很碎,沒碰見什麼大鹽粒子,肉餡很香滑,湯也濃郁,挑不出一點毛病。
很快見了碗底,她長出一口氣,外面衙役們還在跟攤主讨價還價,陳秉正很仔細地聽,臉上陰晴不定。
食物撫慰了突如其來的憤怒,她平靜地叫道:“咱們走吧。”
騾子剛往前邁了一小步,車夫立即扯住了缰繩,險些撞了人,“籲……”
兩個衙役攔在車前,“幹什麼的?”
林東華拿出路引來,恭恭敬敬地遞上去,“我們一行都是濟州人,從京城回鄉的。”
倆人斜着眼看看騾車,又盯着林東華身上的披風,伸出兩隻手指上下捏了一通,“哎喲,這披風真不錯,上好皮子。”
林東華臉上陪着笑,假裝聽不懂,“差大哥,真是說笑了。”
“賣嗎?”
“這是一個朋友送的,不能賣。”
衙役見他不上道,立即把臉挂下來,揮手招呼人從左右兩邊抄上,“最近城裡可有逃犯,給我細細地搜。”
七八個人将他圍在中間,忽然聽見一聲尖銳的叫喊,喊到最後就破了音,轉為暗啞的哭聲:“爹……你快看看大哥……他是不是快不行了……”
林東華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去,撩開簾子,林鳳君哭着叫道:“爹,大哥剛剛又吐了好多血……”
她将一條沾着污血的棉布舉了起來,衙役們是聞慣了的,立時辨别出是血腥味,又見陳秉正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臉頰深深地陷了進去,幾個人臉色齊齊變了:“這難道是……”
“我大哥他……得了病,整日咳血……大夫說讓我們趕緊帶回家去。”她吞吞吐吐,話也說不利落,衙役們卻看見了後面的棺材,交頭接耳道,“糟了,怕是個痨病鬼兒,沾上掉層皮。”
陳秉正很适時地咳了幾聲,咳得又深又重,整個身體都弓了起來,七八個人被吓得飛快地退出一丈多,為首的衙役緊緊捂住口鼻,“趕緊滾蛋。”
騾子不待揚鞭自奮蹄,轉眼間已在三裡之外。林鳳君這才轉換了臉上的神情,從盈盈欲泣到神采飛揚。
她愉快地拍了一下陳秉正的肩膀:“陳大人,沒想到你裝得這麼像,那些演賣身葬父的都沒你厲害。”
陳秉正疼得嘶一聲,她趕緊收回手:“對不住,我勁大,出手沒輕重。”
他隻是面無表情。
林鳳君笑道:“說好的讀書人清正廉明,不騙人呢。”
“咳嗽兩聲,不算騙人。”陳秉正淡淡地說道。
林鳳君跟他四目對視,終于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拍掌道:“講得好,有意思。”她聲音清亮,笑起來極具感染力,車裡充滿了快樂的氣氛,全不像載着病人的。陳秉正愕然地盯着她,終于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早上霧氣散了,便是個難得的大晴天。一路順暢,走了将近百裡,他們找了家客棧投宿。
陳秉正趴在床上等她治傷,動作很熟練,嘴裡沒有叼白毛巾,他說自己能忍得住。
林鳳君用匕首在火上燒紅,小心地給他刮去腐肉。已經過了幾天,傷口算是長得不錯,有些地方生出了嶄新的肉芽,是鮮紅色的。
她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從他身體裡長出了一棵樹苗一樣,這棵樹苗又是自己親手澆灌的,“陳大人,我覺得你能好。”
“是嗎?”
“以前我見過一個年輕的镖師,走镖的時候不小心撞見熊瞎子,被舔得就剩一口氣,手都斷了,大夫都說治不了。後來傷口竟自己長好了,還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她安慰地拍一拍他的肩膀,有心收着力量,“我爹說凡事要看得開,活着最重要。”
林鳳君又打了熱水給他慢慢擦臉。帕子是新的,他放松地閉上眼睛。
她控制着力道,溫熱的帕子從他的眉骨一路向下,劍眉薄唇,冷峻而深刻。他沒有動,大概是舒服的,身體輕微地配合着動作。
忽然有個尖銳的聲音唱道:“山青水綠還依舊,歎人生青春難又……”居然字正腔圓。
他渾身一震,睜開眼睛,“是誰在唱?”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籠子裡的鹦鹉,雄鳥歪着頭得瑟地唱着,又沖她搖晃,意思大概是要打賞,她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是一隻神鳥吧。我可撿到寶貝了。”
陳秉正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聽六遍才學會,真不算聰明。”
她從這句話裡品出滋味來,手裡又使了點勁。他皺着眉頭聽鹦鹉唱曲,唱得似乎也不錯。
她笑眯眯地說道:“這鹦鹉已經比我厲害多了,我不會唱戲,隻會聽。”
“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什麼意思?”她手下動作沒停,“說我笨?”
“……嗯。”
“我就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