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峤及時打住這些念頭,這些都不是他該想的,他隻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太久了,難地見一個故人,激動過頭了,這是不對的。這麼一想,在他眼中,連郎萬甯的表情都正常多了。
郎萬甯也隻和他說了這麼幾句話罷了,她急着趕去協理經壇的布置。按理說今天應該布置完成了,但是昨日一個神官生病,耽誤了進程卻沒有上報,布置工程就出現了一個缺口。謝醒被叫去補這個漏洞,但他自己已經團團轉了,于是将郎萬甯叫了去。這位女官雖然長着一張一驚一乍的臉,但是這些年将謝醒的本事學了不少,對付這件事情綽綽有餘。
有機會再見到大家,已經是經壇當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神京的布置,連天亮得也早了些,星子早早墜落在西方的天際,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滾燙的光芒透過靈力窗照了進來,撒了滿地。地闆精光,陽光反射在檀峤臉上,把他弄醒了。
睜眼,見床前多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整齊地放着一套衣服。不同于大青山清淡的顔色和簡單的樣式,這套衣服外面罩着一層似有似無的寶藍薄紗,裡面是月白色的直裰,上繡暗團花紋,摸起來手感沉重冰涼,決非凡品,指不定是神京寶局的特供。一條纏枝紋腰帶,一雙黑靴。
檀峤不敢穿,穿着中衣,抱着一堆绫羅下樓找謝醒。後者已經穿着完畢,正在整理。見檀峤這副樣子,笑了:“給你的。”
檀峤抖了抖衣服:“沉。”
“你是含樞杻的人,按規矩,就這麼穿。”
昨日和郎萬甯的對話湧上心頭。檀峤面無表情地思考了半天,默默上了樓。再出現時,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精神爽利,好個清俊冷貴小郎君,唯一不足的就是那雙黑眼睛滿是嫌棄,像是随時準備給衣服一刀。
謝醒忍不住多看了檀峤幾眼,評價:“人靠衣服。”
檀峤一掀眼皮:“貴在天成。”
他也打量謝醒,對方衣服和顔色和他有幾分相似,但是更加淺淡,頭上的玉冠很高,巍然如宮阙山川,有些誇張,但堆積在謝醒弧度溫和的面孔上,倒也看着舒适。
謝醒道:“你和郎萬甯一道。神京中,赤熛怒訓練的學子一路,後來的四方學子一道。五部中神官也需要聽,他們按照部門行動。我講經壇,先走一步。”
他思考了下,想起來有必要給檀峤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介紹一下經壇:“經壇,你可以理解為人間所說的佛家的‘法會’,五部中人會在經壇中講三界中重要的話題,也會向四方學子介紹神京。經壇布置在神京的共影台上,三壇通過水鏡相互連通,我今日在共影東台講,從玉瀾門進去就是了。”
羅嗦了一堆,沒時間了,謝醒匆匆離開,留下檀峤消化這些内容。
經壇每年舉辦,檀峤卻從未關注,這次本想着溜掉,但現在看來是無法實現了。于是乖乖去找到了郎萬甯,随着含樞杻諸位神官一起坐上了雲車。
素月分輝道,清河共影台。
雲車順着道路跑下去,停在了共影台之前。這裡已經停了不少雲車,着裝一闆一眼的神官們來來往往。
這地方一般很是荒涼,唯有重大事件發生的時候才拉出來修飾一番。倒不是神京官員不重視,隻是素月分輝,清河共影這塊地方實在是太大了,如果時時打理耗時費力,幹脆裝作看不見。
但是每逢大事件,此地可被打扮的好看極了。
分輝道上一溜兒鮮花垂挂,香風滿街,花間懸挂佩環,天風過處,佩環叮當,正應了那一曲“天風佩環”。這曲子也時不時在分輝道上響起,但是看不見彈曲子的人,據說此人深藏在一個暗格中,琴音從寬闊的地宮中擴散出來。
共影台被一個巨大的結界籠罩。結界不總是為了保護,多數時候反倒是為了隔離出一個安靜的空間。在神京,因為怕吵而形成的結界數不勝數,裡面裝滿了尋求清淨的神官。共影台的結界從外面看光澤金黃,上面竟還有鮮明的花紋,團花和纏枝花交錯,正如神京官員衣服上的圖樣。
結界形成一個圓形的穹頂,側面分别設有門洞,供聽衆進入。門洞上方懸挂着匾額,分别書寫的門的名字。檀峤随着叽叽喳喳的含樞杻衆人繞場一周,見三個匾額上分别題寫着“和饒”“玉瀾”和“廣安”,門洞處靈力封禁,看不見裡面的場景。檀峤的視線在“玉瀾”匾額上多停留了一陣子,思考謝醒是不是已經身處其中,此時又在幹什麼。
郎萬甯正和身邊人說笑,見檀峤看着玉瀾門若有所思,擠到他身邊:“老大現在應該在準備大典,經壇開始之前會有一個儀式,全體人員都要到場參與。有時候玉君也會到場。”
身為四扇門主人的時候,檀峤被邀請參加經壇,玉君甚至希望他為大家講講死生之道,強調這是三界中難解的大問題。但是檀峤向來懶得很,又因為整天置身其中,覺得沒什麼值得說的新鮮東西,于是婉言拒絕,雖然他的“婉言”其實聽上去是非常執拗僵硬的拒絕。
“謝醒公會講什麼?”檀峤問。
郎萬甯顯然也是個粗枝大葉不關注這件事情的,她的全部高興大概都來自于即将有機會見到其它部門的同好。還是方才和她說話的男子解答了檀峤的疑惑:“謝醒公會講樞紐之于三界的作用。你别小看這個話題,這可是困擾了三界很多年的問題。樞紐有利于神京,這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其它地方對樞紐頗有微詞。人間人雖說習以為常,但是總有人不滿,認為樞紐的使用是神京對人間的入侵,甚至組織了‘扛鼎’來反抗樞紐。妖魔界的不滿也很厲害,他們認定自己的族人死後被焚燒的數量更多。哎,我其實也不甚了了,這些都是一筆爛賬,我是算不清的,還是得謝醒大人出馬。”
這男子長得十分憨厚,單眼皮,嘴唇微厚,身材極其健碩,倒像是個行伍之人。郎萬甯一拍腦袋:“忘了和你介紹!你還記得我說,謝醒公手下有四位得力幹将麼?除我之外,他也是一個,他叫崔天童。”
崔天童笑眯眯地喊了一聲:“萬甯公主!”郎萬甯便十指尖尖抓上了他的發髻,說今天的發髻看上去像是個假的,兩個人打鬧起來,差點波及檀峤。
此時,更多雲車駛來,數不清的人如雲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