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願以償地睡到了黃昏時分，坐起來看着房子裡滿地溫暖的金光發呆。Ctos在桌上屁股沖着沙發：“傍晚好，貝納爾，晚飯想吃點什麼？”

“去酒吧蹭飯吃。”我趿拉着拖鞋走到穿衣鏡前，整理衣服，從衣服堆裡挑出幹淨的換上，表面上還是要得體些。收拾完自己，我看着ctos，忽然有了主意：“ctos，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酒吧？”

“如果您願意帶上我，當然可以。不過您最好準備一條綁帶，把我當作挎包裝飾攜帶。”

我沒想到ctos會懶到這個地步。ctos強調自己的仿生撲翼非常昂貴，要将寶貴的飛行壽命用在最緊急的情況，至于“緊急情況”的判定标準隻有它自己知道。雖然它也不重，但是我看着鏡中的自己斜挎着一隻毛茸茸的大蜜蜂還是覺得這個形象蠢爆了。

“非常可愛，符合您的氣質。”ctos鬼話說得真漂亮，“我們出發吧。”

我實在餓了，吃飯最要緊，形象上的損失可以先往後稍稍。走出公寓趕上最後一班能逃票的公交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塑料椅子還留着上一位乘客的衣櫃味，光在公交車裡跟随建築的節奏跳繩，在落日完全沉沒時偃旗息鼓。

飛旋酒吧坐落在熱鬧的11号大道上，店門狹窄，長得像教皇帽子的機器人熱情招呼每個步履匆匆的路人：“快來呀快來呀！快來放松下啊！”

回應機器人的隻有我，我拍拍小機器人的腦袋：“柯林爵士在裡面嗎？”

“它在，13号包間，歡迎光臨！”

我走進酒吧幽暗的長廊，拐過一個拐角，光怪陸離的聲音與顔色轟炸上來，人太多了。我隻能貼着牆壁走，一手緊緊抓着ctos的蜂針屁股，ctos似乎說了什麼，但音樂聲太炸，我一句沒聽清。

終于摸到13号包間，門關着，沒鎖，一按把手就開了，幽谧的薰衣草香味柔和地擁抱上來，與身後喧鬧低俗的迪斯科對比強烈。關上門，将噪音和人潮的氣味徹底隔絕在門外，躺在沙發上的人先看了我一會，再把目光移到了ctos身上。

我懷疑沙發上的人是柯林爵士，又不敢肯定，記得上次見面時，柯林爵士還是标準的白胡子老紳士形象，眼下卻是一位金發碧眼、容顔精緻的年輕男子，我的記憶又錯亂到什麼時候了？

“貝納爾。”我懷疑我耳朵出了問題，柯林爵士的音色也變了，化形魔藥的功效這麼全面？“很高興見到你。”

我不想回應他的招呼，茶幾上擺滿了食物，新鮮的大盤果切，擠得滿滿當當的點心塔，皮色油亮金黃的烤雞與切得整齊的煙熏果木鴨肉，點綴薄荷葉的氣味清爽的飲品。我蹲下來先吃水果，再拿小巧的巧克力味點心，烤雞肚子裡塞滿香氣濃郁的堅果餡料，嘴巴瘋狂咀嚼沒一刻停下來過。

等我吃到心滿意足，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一直慈愛微笑得怪滲人的柯林爵士終于開口：“喜歡嗎？”

我抽了一張餐巾紙擦嘴：“現在你可以打錢了嗎？”

“已經到你賬戶上了。”

我打開錢包一看，賬上果然有一筆夢寐以求的巨款，不僅足夠還上遺産稅，還多了五百雷亞爾。老吸血鬼居然這麼信守承諾，我樂得幾乎停不下來。

“那隻蜜蜂，是誰送你的？”

沒等我介紹，ctos出聲了：“先生，您好。我是布魯姆公司内測版個人終端ctos。”

我拍拍ctos ：“這位可是布魯姆公司的寶貝，我弄壞了要賠錢的呢。”

柯林爵士依舊微笑着：“貝納爾，你可以把這隻寶貝放到房間外面的地方嗎？我不想在進食的時候被一個資本家的AI盯着，我建議你平時也離它遠點。”

“就你還配鄙夷資本家。”我笑得渾身發抖，把ctos摘下來倒栽進包間裡的花瓶，ctos在花瓶裡抗議：“貝納爾，您要幹什麼？”

我沒理他，收錢辦事兒，柯林爵士為我讓出沙發，我躺下來，雙手交疊在小腹上，屬于死亡的安詳氣氛籠罩在我身上，就差合上棺材蓋了。

我眼角餘光瞥到柯林爵士給自己領口系上滾金邊的餐巾，老吸血鬼還挺原教旨主義，我還以為他會帶根吸管。

柯林爵士蹲下來，口氣貼着脖頸吹上下巴，冰涼的利齒嵌入皮膚，出奇的居然不是很疼，他開始嘬嘬嘬吸血的時候，我感覺是被蚊子叮咬後的酥麻癢，原來吸血鬼就是大号蚊子。

血液流逝的速度很快，意識也輕飄飄起來，我覺得我像一隻逐漸幹癟下去的番茄，眼中世界越來越黑，顔色和形狀都在扭曲，扭曲成另外一幅幻覺般的圖景。

陰森的帶血腥味的古堡，黑洞洞的窗口鑽出一隻灰白色瘦長的類人怪物，沿着古堡牆壁爬下去，如雨的箭簇飛向怪物，與箭簇一起的還有魔法的輝光，烏鴉漫天飛翔，一隻烏鴉向我俯沖過來尖利地吼叫，我緊緊閉上眼。

再睜開時，烏鴉、古堡都消失了，ctos的兩根觸須耷拉在我臉上，軟軟的：“早上好，貝納爾。”

我脖子僵硬得像石頭，隻能看到掉皮的天花闆：“這是哪？”

“我報了警，這裡是醫院，很高興看到您平安醒來，您需要好好休養。”

我嘗試動自己任何能動的肢體，最終頹然地放棄努力，閉上眼繼續睡，睡到生生餓醒，肚子咕噜直叫。

“您喜歡吃什麼菜？”ctos問，“我可以幫您點外賣，隻要您把錢包支付密碼告訴我。”

Ctos這麼一說我就覺得我現在健康得不得了，全身都能動了：“不用，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