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晴朗無風的清晨，顧知北卻比耀眼的陽光更早一步站在辰曉時分的玻璃窗邊。她看着不遠處三院的門診部大樓，那裡有越來越多的人像從四面八方流進來的水滴那樣慢慢彙聚在那扇緊閉的玻璃大門前。

今天是正月初八，按照官方假期排表，不論是哪裡的牛馬打工人通常都會在這一天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原本顧知北的新年假期也會在這天徹底結束，但多虧了寺廟門口那個她完全不認識的小夥子用水果刀捅了她幾下，讓她的假期能夠延長到她的身體徹底恢複為止。這是昨天那位頭頂有些秃的院長親口對她許下的承諾。

“北北？”顧安揉着惺忪的睡眼從皮沙發上醒來，順手掀開搭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坐起來，“怎麼一大早就站在窗戶邊？小心着涼……”顧安的話還沒說完就長長打了個哈欠。

“昨天我讓你寄出去的東西，你寄出去了嗎？”顧知北主動朝顧安走過來，坐在他旁邊的皮沙發上。

“當然，昨天下午我回去的路上就聯系上門取件了，隻是晚上回醫院得有點晚，我跟媽換班的時候你都睡着了。”顧安說完起身去廁所洗漱，進去的時候還不忘提醒顧知北，“既然你都醒了，就給媽發條微信吧，讓家裡趕緊送點早飯來，我要餓死了。”

“好。”早就洗漱完的顧知北從茶幾抽屜裡拿出自己的手機給蕭如沐發消息。

習慣性早起的蕭如沐女士幾乎是秒回複了她。緊接着，另外一條微信消息彈出小窗口界面，是喬淼發過來的消息。

“我托林南帶給你一些東西，是我趁着溫衡住院這幾天在他房間翻到的，我想是會對你們有用的東西。”顧知北一字一句地念出聲。

顧知北趕緊回複了一個“感謝”的表情包，又猶豫着敲出一句話：“最近栩然還會去醫院嗎？”

“偶爾會來，但精神狀況好多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一直盯着自己的雙手發呆了。聽她姐姐說你們最近每天都會視頻一會，我想她從你們那裡都得到了很多安慰，所以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對了，你最後怎麼處理那個籌碼的？”喬淼回複她一段語音。

“我寄給了洛陵刑警大隊的一個熟人警官，同時想請他看看這個和之前的一些案件能不能找到關聯點。”顧知北也用語音回複她。

“好，有消息随時聯系。”喬淼停頓了一下，又發過來一句話，“我感覺溫衡藏着很大的秘密，但我需要進一步地調查确認。”

“你小心一點，這個男人可沒他看上去那麼簡單。”顧知北提醒她。

喬淼沒有再回複她，顧知北也關掉了她們的聊天界面。

顧安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廁所裡出來了，邊燒水邊偷瞄她手機的方向。“你跟誰聊天呢？又是栩然？她也起這麼早，不會吧不會吧？”

“跟你前女友啊。”顧知北壞笑着舉起手機給他展示喬淼的微信界面。

“……”顧安偷瞄的小眼神一下子就轉到了其他地方，甚至皺起眉頭，匆忙地接話顯得很心虛，“大可不必給我展示啊……”

“喔唷，誰之前見個面都畏畏縮縮的。”顧知北偏要在她這位臉皮薄的哥哥面前皮一把。

“誰誰……畏畏縮縮……”顧安口氣不小，就是斷句暴露了自己。

兩兄妹正打鬧的時候，有人敲響了病房的門。顧安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是誰，門口那人回答自己是林南。顧安便開門讓林南進來，同時拜托她幫自己照看一下顧知北，自己去樓下便利店先買點東西墊墊肚子。

顧安離開之後，顧知北沒等林南先開口，就主動邀請她下樓去走走。

“你可以下樓了？”林南懷疑地盯着她。

顧知北自信點頭，“又不是進行什麼劇烈運動，為啥不能下樓走走？我的主治醫生還鼓勵我多下樓透透新鮮空氣呢。對了，你請我吃早餐吧，我也要餓死了，昨晚的晚飯吃得太早了，晚上也沒能吃上夜宵。”

“蕭阿姨暫時還不讓你吃外面的吧……”林南皺眉。

“哎呀，少吃一點她不知道的啦。”顧知北堅持。

林南隻好陪着顧知北下樓。看着對方一路上偷偷摸摸的樣子，林南很是懷疑她的主治醫生是不是真的允許她下樓這件事。不過顧知北倒是溜得挺順，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甚至還會預判哪些地方會有查房的護士出沒。最終她們順利地到達了醫院門外的早餐店。

“要一屜小籠湯包，兩份南瓜粥。”林走到櫃台前點餐。

在窗邊雙人小桌坐下的顧知北高高舉起手朝她喊：“我還要一份蝦仁馄饨和煎餅，煎餅加裡脊加蛋還加辣。”

謹慎的店員在添加之前用眼神詢問林南。

林南回頭瞪了顧知北一眼才回應店員的眼神詢問：“兩份南瓜粥換成豆漿。麻煩加上剛剛的蝦仁馄饨和煎餅，但是煎餅不放一點辣椒，要分切，順便請給我兩個小碗，謝謝。”

店員下單之後，林南掃碼付款同時接下對方遞過來的兩個幹淨的小空碗，轉身回到顧知北所在的小桌。

林南剛落座，服務員就端上了一屜熱氣騰騰的小籠湯包和兩杯豆漿。顧知北早就用桌上的小碟調好了自己的包子蘸料，甚至順手給林南也調了一份，反正她倆都很清楚彼此的口味。

趁着顧知北開始美滋滋吃湯包的時候，林南從自己過年剛新買的名牌手提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推到顧知北面前。看見信封後，顧知北慢慢放下剛夾到碟子裡的湯包，伸手去拿起那個信封。

“這是昨天我從洛陵回來的時候喬淼姐要我帶給你的東西。事先說好，我可沒有偷看。”林南說完開始慢慢吃湯包，反正剩下的内容是顧知北需要打開查看的。

顧知北撕開信封，抖出裡面的内容，居然是一疊有新有舊的照片。快速翻閱後，她發現幾乎所有的舊照片都是當年那個爆料匿名帖上貼出來的她跟江栩然一起約會的照片，甚至還有在東京煙火大會那次她為了哄走丢的江栩然而用pocky餅幹去花式kiss江栩然的照片。

而新的照片就更有意思了，裡面很多内容和一個月前江栩然生日那天的匿名爆料貼一緻，不知道是故意下載打印出來還是原件打印的。令顧知北更在意的是新的照片裡還有一些偷拍她個人的照片，比如她午休時候在醫院休息室吃外賣的場景，看角度是從門縫裡偷拍的。

“所以，喬淼是想告訴我，溫衡其實從很早開始就一直在偷拍我和江栩然……”顧知北說着又挑出那幾張自己的單獨照推到林南面前，“甚至，他的目的或許隻在偷拍我的活動？”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倆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林南停下手裡吃包子的動作，認真端詳那幾張照片。

“不知道……”顧知北很認真地用手撐着腦袋仔細回想過去經曆中有沒有跟溫衡相關的片段。很快她得出了結論：“我真的完全不認識這個人，我跟他的初見是在三院，我記得……那個時候他替院長送東西給我，然後還很奇怪地讓我提防某個人。後來我們在水族館也見過一次面，那個時候……”

顧知北在回想中猛然大悟：“那個時候我在看到他之前感覺到一陣閃光燈的刺眼感！”

“額……”林南皺着眉頭，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正當兩人的讨論忽然陷入沉默境地時，服務員又端上了大份的蝦仁馄饨和分切成兩半的煎餅。于是林南開始用勺子往那兩個小空碗裡分馄饨，而顧知北仍在沉思。

當林南将馄饨放到顧知北面前的時候，顧知北很突然地說了一句話：“我要回洛陵去看看，這個男人像是迷一樣，他躲在我們看不清的霧後面卻又把我們看的清清楚楚……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你能出院了？”林南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她。

“當然，我的主治醫生說我恢複的情況非常好，明天就能讓我出院了。”顧知北異常自信。

林南還是不相信的表情，“如果你能出院，那我就陪你回洛陵。蕭阿姨和顧叔叔應該已經忙起來了吧，新年伊始總是會有很多事情要忙。”

“那倒是，我爸就不說了，我媽過兩天得飛回美國，她接了個新的官司。就連我二哥都得去劇院排新的話劇。”顧知北說完開始吃馄饨。

“所以你别再出事讓家裡人擔心了。”林南很認真地看着顧知北說，“尤其是回洛陵之後，不管發現了什麼都不可以沖動。”

“知道了知道了。”顧知北像個小孩子那樣咬着自己的湯勺點頭回答。

林南看她很乖的表象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低頭去吃自己的馄饨。當她用筷子夾起煎餅的時候，包得過滿的餡料突然從裡面灑出來滾落到那幾張顧知北的單人照片上。林南隻好先放下煎餅，扯了張餐巾紙去擦照片。

在她拿起其中那張被油漬浸透地最厲害的照片時，早餐店裡的白熾燈光透過薄薄的照片，将背面一些字一樣的東西隐約透到正面。

“诶诶诶，顧知北……”林南連忙伸手去拍打顧知北的手臂。

“幹嘛……”正在趴着頭吃煎餅的顧知北不得不放棄那一口快要到嘴裡的煎餅，擡頭看坐在自己對面的林南。然後她清清楚楚地看見照片背後一角上用黑色簽字筆很輕地寫下的文字。

奠溫墨。

顧知北迅速地将剩下的照片都翻到背面，卻發現隻有關于她單人的那幾張被寫上了這樣的小字。那個“奠”字讓她突然覺得渾身毛骨悚然。

“難不成……”林南哆哆嗦嗦地說出顧知北心裡同樣的懷疑，“他拍這些照片的目的是用來祭奠某個叫溫墨的人……所以這幾張照片最後會被他燒給那個人？”

但顧知北心裡那股恐怖的猜測不止于此。因為她覺得用來祭奠的不隻是照片，更有可能是照片裡的她。同時她好像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每次溫衡會始終用那麼和善輕蔑又說不出來的奇怪眼神跟自己搭話，哪怕是在滑雪場的酒店裡被自己打了的那次。

原來他的那個眼神完全不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恰恰相反，或許在溫衡不太正常的腦子裡，他一直将自己視作會被祭奠給妹妹的供品。但究竟是有怎樣大的仇怨才會讓她被溫衡視作奠慰亡靈的祭品。

“偷拍這個的人有什麼大病吧。”林南一下子把手裡的照片扔在桌子上，卻又立刻把那些照片翻回正面像是發現了什麼，“等等等等……你這幾張照片……怎麼還是黑白的……剛剛還沒太注意，因為你都是穿的白大褂和黑色長褲。”

顧知北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隻是在沒發現照片背後的字之前她并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畢竟這年頭有人也會喜歡拍黑白風的照片。

“溫衡還真是個瘋子。”顧知北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碗裡的煎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