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裡面之後，兩人才發現記憶中帶着歲月殘敗感的黑瓦白牆的古城幾乎已經完全被開發成了千篇一律商業古鎮的模樣。雖然各個店鋪的商品都琳琅滿目，看上去比以前要豐富許多，但是整個古城已經不再有當年歲月靜好的生活感，許多的居民住房都被商人盤下來改裝成酒店旅店。她們記憶中的那家古城裡最大的老商店現在也變成了一家連鎖商超。
“要不我進去看看有沒有橘子汽水？”顧知北指着商超大門對江栩然說。
“再走走吧，我好像沒那麼渴了。”江栩然搖頭表示不想讓顧知北進去。
“也行，咱們去那條河邊走走吧。”顧知北主動伸出沒有提海綿蛋糕的手去牽江栩然。
“嗯。”江栩然對她溫柔一笑。
離開繁華喧鬧的商業街巷，她們沿着狹窄的舊路小道穿梭到古城的小河邊。河邊的風景倒是依舊如從前那般，隻是多了幾座新建的石橋。兩岸似乎都是居民房屋的前門或後院，她們從人家門口的青石闆路緩緩走過。沿着岸邊的石梯下行，有淳樸的古城老婦人用大木盆裝着衣服，蹲在河邊的梯岸上浣洗。
“你看那裡。”顧知北指着對岸一戶人家大開的門，裡面似乎陳列着老式商店的貨架，像是一家開在居民區的商店。
“橘子汽水和酸奶。”江栩然水靈的大眼睛放出星光。
“興許有哦。”顧知北牽着江栩然的手往商店走。
走近之後，她們才發現店鋪老闆坐在店門口的藤椅上睡覺，臉上還蓋着本張開的書本，像是大學的教科書。
“你好，請問有橘子汽水和玻璃瓶的老酸奶嗎？”顧知北禮貌詢問那位睡着的老闆，故意提高聲音想吵醒他。
“有……”被書本遮擋臉部的男人似乎并沒有睡着，但依舊沒有拿下蓋在臉上的教科書，“進門左手邊的冰櫃裡，汽水和酸奶都是三塊，本店一概不退玻璃瓶，不管是汽水還是酸奶。”
“好。”顧知北拿了兩瓶汽水一瓶酸奶，掃碼付款的同時給店主展示了一下手裡的東西的數量。
但那位店主幾乎看都沒看就敷衍地回答：“好好好，收到了……”
顧知北給江栩然插上酸奶的吸管後再遞給她。正要給自己開一瓶汽水的時候，身後突然冒出來的熟悉男聲瞬間吸引了她的注意。
“老闆來一瓶汽水。”
顧知北和江栩然同時回身，發現來人居然是溫衡。
“好巧，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跟你們兩位一起見面。”溫衡邊跟她倆微笑着打招呼邊進屋拿了一瓶冰汽水，還朝她們舉杯，“你們是在約會嗎？那樣的話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們呢。”
“這跟你好像沒有關系吧？”顧知北十分不客氣地回答他，稍微側身擋在江栩然的前面。
“不用這麼緊張吧，你說呢？江小姐。”溫衡和善地笑着，目光從顧知北的身上稍稍偏移到她側後方的江栩然處，“或者你有沒有興趣接着之前舞會上我們沒有聊完的那個話題繼續聊聊呢？”
“不用了，我們還有事。”顧知北果斷拒絕他，牽住江栩然的手就打算繼續往前走。
溫衡也不急着攔下她們，因為他能拿出足夠的誘餌讓魚兒們主動停下腳步。就比如……
“有人向我寄出了一封匿名的電子郵件，自稱知道當年我妹妹事故的真相，還給了我洛陵市轄區内最偏遠的華霖縣内的一個地址。你們說我應該去嗎？”溫衡說完喝了一口手裡的橘子汽水。
令溫衡沒想到的是，這個話題居然引起了旁邊那位躺在藤椅上的男人的注意。那人甚至主動拿下了遮擋在自己臉上的書，露出年輕又俊俏的臉龐。
“不是，這種事情你應該問警察啊，小兄弟。這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麼好事情。”男人苦口婆心勸溫衡。
溫衡笑嘻嘻地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鏡架，“哦，看起來警官大人您或許就能幫我呢。”
盡管顧知北和江栩然剛剛聽見聲音回頭就已經認出來這家店的老闆居然是王旭，但是她倆都沒想到溫衡居然也認識王旭。
“呃……”王旭尴尬撓頭盯着溫衡，“不好意思，我們之前見過嗎？”
“沒有。”溫衡用溫柔學長般和善的笑來化解兩人之間的尴尬，“但是我從一位朋友那裡聽說過王警官的大名，他說你是一位辦案認真負責的好警官，不會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迹，也不會放過任何一位罪犯。”說完他刻意又看了一眼江栩然，故意用拿香槟酒杯的姿勢晃着手裡那瓶汽水，以此提醒對方不久前發生的那件血腥的事情。
瞬間秒懂這個提醒暗号的江栩然臉色陡然陰沉下去，将自己的身體往顧知北的身後躲了躲。
“過譽了過譽了。”王旭不好意思地傻笑，立刻起身進店裡去翻找，又拎出一箱口味五花八門的汽水來放到幾個人中間位置，“這箱算我請大家的，都敞開了喝吧，現在洛陵市内還有賣這種老汽水的店恐怕就我們家這一戶了。”
“王警官，你太客氣了。”溫衡随口接上客套話，很快又轉入剛剛的正題，“那剛剛我說的事情，王警官您看有沒有興趣跟我走一趟，雖然也有可能隻是某個孩子的惡作劇。”
說到這裡的時候，溫衡将視線移向顧知北，但對方的臉上格外鎮定，似乎看不出什麼别的情緒，就好像這件事情完全跟她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王警官在公休吧。”顧知北搶在王旭之前開口，“既然你也說了可能隻是一場鬧劇，那麼還讓王警官在休假期間去忙跟他平時工作一樣的事情不太好吧？”
王旭絲毫沒有聽出來顧知北話裡的深層含義，隻是憨憨地回答：“不礙事的，反正我公休也就是像這樣看看家裡的店，說實話還是辦案子有趣，尤其是那種燒腦的案子。”
看着王旭像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表情，顧知北也不再好勸阻，免得惹上些許不必要的懷疑。因為很明顯溫衡剛才看向她的眼神裡分明帶着股這件事情跟她們有關系的意思。但是她跟林南商量的計劃距離實施還有段時間，因為她倆昨天才趕完劇本殺的大綱，約了今晚商量具體細節内容。
店鋪旁邊留了個門縫的居民院子裡傳來中年婦女喊王旭吃午飯的聲音。江栩然趁機拉着顧知北主動告辭離開，并且言辭懇切地拒絕了王旭的挽留。
“我也還有事，就先告辭了，王警官。”溫衡瞥了一眼江栩然她們離開的方向，同時從外套的内兜裡掏出一張燙金的小卡片遞給王旭，“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各種聯系方式。由于匿名郵件裡要求我明天下午五點之前到達指定地址，所以如果您對我剛剛說的事情感興趣的話，歡迎在明天中午之前聯系我。”
“好的，最遲我明天早上肯定給你個準信。”王旭拍着胸膛承諾，一直目送他走遠才暫時關了自家店鋪的門，進到院子裡跟家裡人一起吃午飯。
而另一邊，先行離開的顧知北和江栩然繼續沿着河岸邊的青石闆路尋找從前江奶奶帶她們吃過的那家茶餐廳。很幸運的是，盡管茶餐廳所在的那棟舊時代西洋風的兩層小洋樓在歲月的沖洗下像是黯淡了許多，但是那裡的招牌和老闆依舊如從前，就連前來就餐的客人似乎都和從前一樣多。由于店内隻有小小的兩層，很多年輕人都拿着号碼排在外面等騰出空桌來。
門口接待的年輕服務員将兩人桌的排号遞給江栩然，同時朝她身後排隊的人說明今天中午的排餐已經達到上限，并對此深表歉意。喜歡湊熱鬧的顧知北不安分地跟着那個服務員一起往自己身後看，瞬間就對上了溫衡那雙溫柔得不真實的眼睛。其他人都悻悻離去，唯有溫衡還站在那裡盯着顧知北她們。
服務員以為是溫衡沒有聽見自己剛剛的話，又禮貌地對他解釋了一番。
“沒關系，我隻是跟這兩位認識，不進店用餐。”溫衡微笑。
“好的。”服務員轉身回到餐廳裡打雜。
等沒有人再關注這邊的時候，江栩然主動開口問溫衡：“為什麼還要跟着我們？”
“我說了我們可以繼續聊上次的話題，因為我們還沒有聊完不是嗎？”溫衡的臉上依舊挂着暖暖的笑容。
“我們沒有什麼好聊的了！”江栩然突然情緒失控了一下，接着扶額歎氣，“你這次還想做些什麼？是給我們下藥，還是更直接的方式呢？”
“别那麼生氣呀，栩然。”溫衡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架，笑容忽然變得有些邪魅，“要知道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如果我不讓你親身體會，你怎麼會相信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呢？”
“瘋子！”顧知北終于忍不住，直接罵出口。同時她下意識地讓江栩然躲在自己身後。
溫衡也看出了她想保護江栩然的意思，但對此隻是輕笑，“不建議你在自己身體狀況如此之差的情況下逞英雄哦。況且，我也沒有想對你們做什麼的意思……”
沒等他把話全都說完，顧知北就打斷了他：“可你從很早開始不就一直在跟蹤我們嗎？而且還偷拍了很多照片不是嗎？”
這句厲聲質問不僅吸引了周圍路人們關注的目光，而且讓不知情的江栩然同樣感到詫異。她滿臉震驚地看着溫衡，突然聯想到溫墨相冊裡那些被拿走的照片。她清楚地記得溫太太說過相冊裡面的照片是溫墨拍的，而顧知北卻說從前到現在偷拍她們的人是溫衡。
“那個匿名帖也是你發的？”江栩然問溫衡。
然而面對着眼前這兩位咄咄逼人的質問，溫衡卻隻是一笑帶過，“沒有證據之前可不能随口誣賴别人，如果你們繼續在這裡像這樣鬧下去，我也可以讓我的律師來請你們喝喝茶。”
“你怎麼知道我們一定沒有證據呢？”顧知北反問他。
“不然你們為什麼接二連三地靠近我、試探我，甚至是直接調查我。”溫衡将手機屏幕上的監控截圖畫面展示給她們看。
顧知北清楚地看見黑白色的監控畫面中心顯示的是喬淼的臉。那應該是她溜進溫衡房間找東西不小心給對方留下的把柄。
“就算如此，但你今天不是又一路尾随我們走到這裡嗎？”顧知北換了個話題調轉攻勢，“别以為你跟得很巧妙，我早就看見了你的車牌。”
溫衡聽完她的話忽然笑出聲，故意壓低聲音湊近對她說：“沒有很早吧，不就在那個秒數很長的紅綠燈路口？不過說實話，剛開始我還真以為你倆隻是在親熱……顧知北你還挺雞賊的，故意用那樣的方式引我拍照。其實你并不是一眼就看見了我的車牌吧，你首先看見的應該是那個熟悉的閃光燈信号。”
“有什麼差别嗎？”顧知北同樣給他展示了一下自己那時候拍的照片。也不知道她用什麼設備拍的，反正照片上的後視鏡裡清清楚楚地照出了溫衡舉起相機拍照的場景。
“有點腦子，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戀愛腦呢。”溫衡的目光流露出些許贊歎，順勢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兩張新照片遞出，“一點小禮物，還望笑納。”
顧知北本以為會是他今天剛偷拍的她們的親熱照，但照片的内容卻遠在她的意料之外。甚至連她身側的江栩然都不禁捂住了自己驚訝的嘴。
兩張照片裡都是一個人——喬淼。她被反手捆綁在一把木椅上，而且還被人用黃色膠帶封住了嘴巴。像是俯拍的視角下，顧知北沒辦法看清楚場景周圍的細節，隻能看見她的腳下似乎都是木條鋪成的木地闆，且地闆上有不少積灰，應該是在某個很久沒人打掃的房屋室内。
“你瘋了嗎？這是明晃晃的綁架啊！”顧知北突然扯住溫衡的衣領。她以為對方策劃了這一幕。
但溫衡很冷靜又用力地推開她，臉色陡然嚴肅起來，“這是那封匿名郵件裡的照片，而且我當時就聯系了喬淼的家人，他們都以為喬淼還跟我在一塊。顧知北你……真的跟這件事情沒有關系？”
“沒有！”顧知北回答的語氣格外堅定。
“……”溫衡的眼中像是黯淡了那麼一瞬間，然後果斷地轉身離開，“打擾了。”
“你報警了嗎？”顧知北問他。
“這不是剛剛指望那個休假的笨蛋警官嘛。”溫衡回答完，緩緩蹲下身在面前的地上放了一個相機包，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遠。
顧知北猶豫了一會，還是走過去撿起棕色皮套的相機包，打開後發現裡面的相機是那天他在水族館用的那一款。
這是怎麼回事？
顧知北覺得自己的腦子裡現在一團漿糊。
是溫衡在自導自演？
顧知北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
還是喬淼真的被其他人綁架了？
顧知北不禁皺起眉頭。
這時候，在她身後的江栩然忽然大聲喊她：“顧知北你快過來看看。”
“怎麼了？”顧知北走回江栩然身邊。對方将剛剛那兩張照片裡的其中一張翻過來，背面赫然用黑色簽字筆寫着一個地址。
洛陵市華霖縣平陽鎮32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