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第三輪比賽(齊翔韋亦鑫作品)
古麗花開
齊翔
昆侖山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七歲的阿依古麗小小的身軀蹲在竈台前吹火。不時飄落的灰燼落在母親繡着石榴花的手帕上,古麗身後的土坯牆上,滿牆的草藥圖鑒在煤油燈影中晃動,古麗踮腳從櫃頂取下曬幹的幾片雪蓮花——那是她前些夜裡跑遍兩座沙丘才采來的。
“阿帕,該喝藥了。”豁口陶碗裡的藥湯映照出母親凹陷的臉頰,肺結核讓這個曾經能歌善舞的女人瘦成了一把枯柴。當暗紅血沫濺上手帕,暈染出了一朵永不凋謝的花,古麗趕忙攥着母親冰涼的手,耳邊是她最後的呢喃:“去山外面…學治病…”
葬禮的經幡還在白楊樹上飄蕩,小古麗就抱着母親縫制的繡花書包,在村委會的青石階上跪成了一座石像。第三日清晨,老支書用銅煙鍋敲開她家那扇掉漆的木門,褪色的中山裝口袋裡揣着鄉裡特批的助學證明。
十八歲那年,醫學院錄取通知書翻過三百裡山路來到曬場。父親揮着趕羊鞭抽碎堆垛的麥草,草屑紛紛揚揚落在古麗結着血痂的膝蓋旁。“女娃娃讀什麼書!”的怒吼驚飛了晾架上的灰斑鸠,毛絮摻雜這麥屑緩緩飄落,直到綠皮火車搭載着三十七個雞蛋和五斤葡萄幹駛離站台,父親終究是把祖傳的《回藥典籍》塞進了古麗的行囊裡。
解剖室的日光燈管在寒冬深夜嗡嗡作響,阿依古麗裹着褪色的艾德萊斯綢頭巾,就着涼水啃幹馕的身影,成了醫學院同學老師心目中駐守“夜空”的星星。當同學們抱怨福爾馬林刺鼻時,她總是盯着實驗台上的人體标本發呆——那具蒼白的軀體常與記憶中咳血的母親重疊。
畢業典禮的梧桐樹影裡,老教授将省城醫院的聘書推到她面前。“回去?你們村連X光機都沒有!”阿依古麗撫摸繡花書包上磨破的石榴花,藥典扉頁母親的字迹突然灼痛指尖:“醫者如燈,照暗室明。”
返鄉的班車在砂石路上不斷颠簸着,藥箱裡的玻璃瓶叮當作響。當她推開漏雨的教室門,二十八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坐得東倒西歪,正齊誦道:“子不學,非所宜。”當第一片雪花飄落時,百年銀杏樹下支起了問診台。樹洞裡日漸增多的止疼片空盒,是老人們試探着送來的信任。
十年後的開齋節,光伏闆立在曬場中泛起粼粼波光。肉苁蓉烘幹機隆隆作響,合作社賬本上的分紅數字跳動着新生機。衛生站牆上的接生記錄顯示,新生兒死亡率從23%降到了0。當測繪隊在山崖腳下釘下“古麗溝”的鑄鐵路牌時,六十五歲的村醫正在雕花木窗前講解着葉酸的重要性,暖陽的晨光給聽診器鍍上了金邊。
百年銀杏的年輪裡,靜靜嵌着枚銅制聽診器頭。樹洞深處褪色的繡花手帕,包裹着第一份還清的女大學生助學貸款憑證。風過葉響,仿佛母親揮舞着手中的手帕,哼唱着古老的木卡姆:“胡楊種子落進鹽堿地,來年便成防風林。”
胡姬銀針鎮西域
韋亦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