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灼快速浏覽了一遍,捕捉到一個關鍵詞:我愛姐姐。
這句話反反複複出現,讓人忍不住感覺到一絲怪異。
白真真的日記很瑣碎,戾氣很重,大多數是無意義的情緒宣洩,比如飯菜很難吃,隔壁的狗叫得很難聽,或者莫名覺得煩躁,再或者,隻是單純看空氣不順眼,意識流的情緒宣洩太多,看不到實質性的内容,
“我愛姐姐”就像是一個水印随機插在任何不必要的空隙裡。
聞人笙也發覺了,他隻瞥了幾眼就看到好幾次,于是蹲下身抱起白曉萱腳邊的貓,撫摸了兩下,擡頭看她:“你們一起長大,很辛苦吧。”
八歲的姐姐帶着四歲的妹妹,怎麼長這麼大的呢?
白曉萱微微垂下頭,抹了把眼淚,又揉了揉因惶恐而僵硬的臉,那短暫的驚恐過來,她奇異般的平靜了下來:“沒辦法,命不好,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誰被逼到那份兒上,都得想辦法活下去。”
“這是老宅嗎?父母去世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白曉萱點點頭。
“父母留了積蓄?還是誰在幫你們?”
白曉萱搖頭:“沒,湊合過,撿點别人不要的,好心人送兩頓飯,能長大……運氣好吧。”
她眉心微蹙,似乎是不想回憶過去,輕飄飄一句運氣好蓋過去了。
……
與此同時,周飛和紅姐就在隔壁走訪,周飛問鄰居:“姐妹兩個小時候鄰居幫襯多嗎?”
“也算不上多吧!姐妹兩個挺孤僻的,警察同志你們也知道,這一塊兒窮得很呢,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她們兩個……就是……唉……”婦人歎口氣,“就是不太讨人喜歡,性子陰郁,别人幫忙呢,連句謝謝都不會說,偶爾見了人還瞪着一雙眼,跟誰欠她們錢似的,大家也就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偶爾有幾個心胸寬廣的,覺得都是孩子,也沒人教,怪可憐的,會幫襯一下。”
崔紅看着婦人不自在的樣子,頓時便明白了,人們對柔弱無助的幼崽會懷有天然的憐憫,但如果那幼崽兇性未泯,或者帶着攻擊性,人們就會忽略她的苦難,而避之不及。
看着婦人這不自在的樣子,估摸着言語已經美化了很多,事實上可能周圍人對姐妹兩個更加冷漠。
兩個人走訪了好幾家,大緻已經摸得差不多了。
白曉萱和白真真的父母死于違章建築失事,其他人都有親人奔波,多少拿到了一些賠償,兩姐妹什麼也沒得到,年邁的奶奶在父母出事後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街道的話事人主持着給她家裡人一一安葬了,火化的錢都是一家一家勉強湊的,骨灰沒地兒埋,就放在家裡櫥櫃上,一排三個,整整齊齊。
那年頭,還是小城鎮,沒有那麼完善的福利體系,沒人管,就那麼拖拖拉拉長大了。
兩姐妹孤僻,平常裡都不大出門,悄沒聲就長大了,等大家有注意到姐妹兩個,大概就是白真真上初中的時候,那一年她剛滿十二歲,白曉萱十六歲,十六歲的白曉萱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在夜市上幫人賣烤串,小姑娘長得漂亮,夜市上光膀子的油膩男人時不時拿她開玩笑,玩笑開得過分,放學回家路過的白真真就拿酒瓶子給人開瓢,老闆賠了好大一筆錢,也把白曉萱給開了。
沒多久,白曉萱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酒店給人當前台,每天回家都有人送,街上人都說,好好一小姑娘,不檢點。
白真真聽見了,就扇人耳光,姐妹兩個成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再後來,白曉萱去KTV上班,污言穢語就更多了些。
*
“你恨他們嗎?”夏灼突然問了句。
白曉萱迷茫地擡起頭:“你說什麼?”
“恨那些不曾在你最困難的時候給予援手,但卻在你生活漸好之後冷嘲熱諷的人。”夏灼注意到她好像全無怨怼,對童年時期的艱難度日都是輕描淡寫的一句運氣好。
旁邊的聞人笙微微挑眉,他或許是在地獄天待太久了,那裡到處是不熄的火焰,靈魂時刻被炙烤着,能吃的有限,靈力也有限,無時無刻不在吞噬和被吞噬的打鬥中消磨,他都快要忘記人類世界是什麼樣的了。
隻夏灼突然提起這個問題,他的心髒才微微顫動一下,好像重新回到了作為人的感覺,觸摸到那幽微莫測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