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會去的。”謝山停一邊應着,一邊把手裡的女人拔了下來,示意一旁同樣披頭散發的白雨接過去,“先和洪先生好好休息,有結果我會通知你們的。”
說罷,順手撈過色彩斑斓的馮裕,離開了短暫停戰的角門。
夜裡的滌虛城很安靜,風燈連城了片,霧裡又看着燈。
馮裕埋着頭不吭聲,他說了一句話,挨了一下午打,直到這會兒,才有口閑氣拿來哭。
這人左眼紅,右眼青,一把鼻血一把淚,抖着肩膀啜泣個不停。
第一天上班,頭發掉了不少,頭皮險些開膠,馮家小少爺第一次體會人情冷暖,覺得真是世事無常。
等哭岔了氣,才擡起花貓臉,看向不遠處的謝監察:“監察……我、我哭夠了。”
“這麼快?”謝山停疑惑道。
“……我、我還是吃點飯再、再繼續吧……”馮裕還抽着氣,實話實說:“現在哭得好費勁,沒力氣了……”
“也好。”謝山停走了過來,“走吧,我請你。”
“……”我說我沒有在暗示監察您能信不?我求您了您還是信一信罷!
馮裕想扇自己,奈何臉上實在騰不出來地,隻能作罷。
謝山停一天之内宴請了兩位失足少年,心說不愧是大吉,老黃曆真是妙不可言,前年的也這麼好使。
他神色淡淡,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馮家小子,突然又想起另一位沒什麼食欲,也沒什麼良心的喬姓少爺,不知道這會兒在幹什麼呢……
馮裕吃了個飽,終于從碗裡擡起了頭,撞見了正在出神的謝監察。
嘴巴永遠快腦子一步的馮裕根本沒想,請問道:“監察你在想誰呀?”
謝山停被這莽夫叫回了神,實話道:“想人。”
“想誰呢呀?”
這孩子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起來很期待他的回答。
謝山停卻沒再看這人的眼睛,而是看向了他左腫右更腫的臉頰,心說可惜。他好脾氣地笑着回答道:“你管呢。”
“……”我是不是又多嘴了來着?
謝山停說:“吃飽了就幹正事,說說那鈴子是怎麼一回事?”
“哦哦好的。”馮裕正色,回答道:“鈴子是今天淩晨四點左右響的,發願地在姱姮山景區,大概是八乙湖附近那兒的一座神主亭。我趕過去的時候還不到四點半,那地方很偏,亭子裡昏倒着一個年輕人,那人叫陳俊生。
他後腦受到撞擊,身上也到處都是泥巴,人已經不清醒了,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就說島上死了人,讓我救救他。我還沒問他島在哪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他就昏了過去,沒辦法,我隻能先将人送去了龐城三院,才又回到八乙湖找那個島。”
“人醒了嗎?”謝山停問。
“還沒……說是受到了驚吓,還有腦震蕩,醒來的時間還說不準,不過我安排了人守着,等陳俊生醒了,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那個‘島’,你找了?”
“找了,可八乙湖我都逛穿了,也沒見哪兒有島啊……我感覺他就是腦袋撞壞了,在說胡話。”
“什麼時間。”謝山停沒搭理馮裕的猜測,問道。
“啊?時間,是他昏倒的時間嗎?大概是四點——”
“不是。”謝山停說:“是你在八乙湖上飄的時間。大概從幾點到幾點。”
似乎是沒想到謝山停會問這個,馮裕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說:“差不多是……早上五點半,下午三點半,我實在沒找到,就又去了趟醫院,等了一會,不過陳俊生還沒有要醒的意思,我就先走訪了他的學校和住所,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然後就回城了。”
怪不得。
原來馮裕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謝山停突然有些感慨。
當初馮老爺子往城裡塞人,曾評價自家孫子“本事不大,但至少夠用”,這話原來不僅不是謙虛,而是誇了海口……
雖然這件事,就算時間對上了,也肯定是找不到的,但最基礎的都卡不對分,其他的想也知道。
說來這鈴子也是倒黴,誤打誤撞,聽見它的偏生是大腦空空的馮裕,平白浪費了大半天,若是換一個有經驗的神調官,或許很快就能想明白了——
解鈴,需要進入“界”。
界有主人,不過這主人不是活的,而是死人。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很多個。
人生在世,執念也好,虛妄也罷,得到的也好,得不到的也罷,隻要死後都能舍得。
可若是放不下,舍不得,死後,就成了“界”。
這“界”像是一堵高高的圍牆,困住的不是人,不是魂,而隻是一段記憶,一段你舍不得的記憶。
人死了,記憶卻留下了。這記憶沒了生命,卻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隻是假裝自己活着,不斷地重複,不斷地輪回,不斷地去得到它想要的。
而它想要的,也就是主人潛意識裡最不能放下的東西。
可潛意識裡的東西,要是光明正大,或是觸手可得,又怎麼會隻存在在潛意識裡呢?
如果主人後悔生前沒殺了某某某,那怎麼辦?記憶是死物,沒有自主意識,自然不會判斷殺的是誰,所以隻要死了人在裡面,就可以進入下一個輪回,既然是輪回,死一個人怎麼夠呢?
它會像隻貪吃的怪物,隻要這“界”依舊存在,它就永遠都不可能吃飽——這就成了“兇界”。
可見,要是将“界”稱作“劫”,也沒有什麼不對。
是曾經困住死去的主人的“界”,也是無辜闖入的生人的“劫”。
同樣,根據主人殘留的記憶,有些“界”會有一些特殊條件,隻有條件滿足了,才會出現。
而最常見的就是時間——因為“界”的主人是死人,人鬼殊途,它本就是陰間的東西,自然不可能全天都敞開大門,而它開始出現的時候,一般都會是一天當中的黃昏。
畢竟黃昏時刻,也是逢魔時刻。
但顯然,這個“島”,除了時間,一定還有其他的條件。
一年365天,黃昏傍晚賞湖的人海了去了,怎麼這“島”偏被洪萬珠他們闖進去了,其他人是一丁點也沒看見?
除了時間,還有什麼條件呢……
謝山停問:“除了洪萬珠和陳俊生,還有人跟着上‘島’嗎?”
“有,聽洪萬珠爸爸說,還有一個高中同學,叫曾子明。”馮裕還是摸不着頭腦,有些急,又問道:“監察是發現了什麼嗎。”
“算不上。”謝山停神色淡淡,站起了身,說:“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去一趟龐城三院。”